李登輝推憲改替金溥聰背書？

2014-07-04 2227

太陽花運動痛批我國的體制是總統有權無責，所以必須進行憲政改造，不料如今總統竟然不顧批判，反而透過金溥

太陽花運動痛批我國的體制是總統有權無責，所以必須進行憲政改造，不料如今總統竟然不顧批判，反而透過金溥聰主掌國安會進行情治治國以擴權，令太陽花人士更加痛心；然而出乎意料的，回應要憲改的李登輝總統最近努力奔波推動的憲改核心內容卻正是「利用國家安全會議補足政府直接執行做事的不足」，形同公開替馬金的作法背書，實在令人震驚。

李總統在大開倒車嗎？

無論如何，李總統領導的台聯黨雖然是小黨，但是台灣修憲門檻實在太高了，任何想憲改的人對李總統的意見都不能不充分重視；更何況，李總統是當今政界領袖中最積極投入憲改運動的，因此如果希望憲改成功，李總統和公民社會的矛盾何在，其中的對與錯在哪裡，必須好好地討論。

先回顧一番李總統對憲改有多投入多認真：

李總統最近行程滿檔。台灣南北四處奔波，單單5月，比較重要的行程至少就有這些演講會：

5/3台大，三個EMBA學會、基金會演講；

5/6基金會、台灣北社、台灣客社、民進黨桃園縣黨部主辦演講；

5/8 應邀到東吳大學演講；

5/22 應台灣國際幸福家庭協會邀請南華大學演講；

5/29國際扶輪社3470地區今晚在嘉義市耐斯王子大飯店5樓召開年會演講。

最近一周的是：

6/19前總統李登輝下午應「民主鬥陣」邀請，到立院康園餐廳演講；

6/25下午南下高雄演講。

…等。

都91歲的老人了，還這樣奔波，真是不可思議；這些演講有的是應邀參加的，有的是他主動安排的。後者演講主題一定是「第二次民主改革」；前者他也一定會強調「第二次民主改革」。可以見得他已經認定憲政改造是他現階段的歷史使命，他要完全把最後生命投注在這使命上。這令人感慨萬千：強烈的使命感在19980～1990年代的民進黨身上非常飽滿，甚至在當時的新黨身上也看得到；但是現在，在台灣目前重要的政界領袖身上已經非常稀薄了，只有在他身上才看得到了。

台灣，現在民眾都已經清楚地認識到憲法體制本身有重大危機必須憲改，例如台灣智庫又作了一次民調，結論這樣：

高達66.5%民眾支持憲政改革，只有13.9%不支持；更有高達75.1%的民眾支持打造新憲法，其中20～29歲族群有83.2%表示支持，泛藍民眾也有72.7%表示支持；對李登輝前總統提出的二次民主改革，62.6%表示支持，其中20~29歲年輕族群更是高達七成以上表示認同。

詭異的是民意支持度雖然是這樣高，但是在台灣政界，不是沒有人主張憲改，但是都在廢立監院這些枝節議題、或選舉年齡等上面，而民眾最關心的重新安排中央政府機關權責關係的憲改看不到有什麼政界人士認真以對。政界要角目前公開主張憲改的，零零落落，而且幾乎都是看到太陽花運動難以置信的壯大規模後才開始呼應召開公民憲政會議的；然而李總統並不是這樣，不只對憲改沒有人像他那樣地鍥而不捨，密集地投入，而且他努力得早，在太陽花運動之前就開始了，去年底他已經正式宣布要推動「第二次民主改革」了。使命感和前瞻性的有無，李總統和其他政界人士，對比實在極端強烈。

他主張再度憲改，豈不是等於公開承認雖然他在他任內憲法修了五次；但是體制留下的瑕疵仍然非常重大？

正是如此，他說，台灣現在不僅經濟退步，連民主都在退步，讓人民完全失去信任，他認為，這已經到了「第一次民主改革」的極限，該進行「第二次民主改革」的時候了。

由於去年他就有這樣的看法，今年太陽公民團體一旦在太陽花運動中呼籲召開公民憲政會議，他馬上正面回應。6/19又應「民主鬥陣」邀請演講第二次民主改革。

很難相信李總統既承認自己主導的「第一次民主改革」是不夠的，已經到了極限；卻又賣力奔波推動憲改只是在做公民社會的教授學生們認定是大錯特錯的事。

問題在哪裡？應該這樣說，雙方的對立的問題並且不是雙方中誰對誰錯的問題，雙方對立的關鍵在於雙方雖然關注到同一個憲政亂象，但卻是從自己完全不一樣的經驗立場和價值選擇角度來看問題：

一方依自己當總統的經驗，從政府有效決策執行統治權的角度出發，害怕總統因為「直接執行做事的權力不足」，權威喪失，抵抗不了國會「everything no」的杯葛而造成政府失能不能做事；另一方則站在被統治的人民立場，從向政府不良統治績效究責的角度出發，支持國會對抗行政濫權。

雙方的歧異既然是這樣來的，那?不論解決方案有好有壞，他意味?雙方的對體制缺憾的嚴厲批判都是正確的則沒有什麼問題。也因此，一個好的憲改方案便是一個既能把雙方指出來的缺憾都妥善處理，又能被社會大眾都能支持的方案。

李總統提到的政府「直接執行做事的權力不足」，指的就是《政局安定/政府效能/清廉腐化—內閣制總統制超級比一比》文章中指出的「國家實權領袖不能親自主持部長會議」的問題。這的確是體制上非常嚴重的弱點，這一個弱點，其實在他當總統的時候已經察覺到了，但隨著時間推展，問題愈來愈嚴重，現在，李總統希望透過國安會擴權來彌補。

李總統這一個彌補方案，在解決「國家實權領袖不能親自主持部長會議」的問題上應該是很能立竿見影；但是在公民社會的角度看來，人民透過國會監督政府的能力將進一步被削弱；這方案同時也違背了情治分離的原則；並混淆了國安政策和國家增進人民福祉，維護人權的常態政策間的分際，這方案將因社會強烈的反對而無法改造成功。

李總統明確提出來的「最重要的本質問題」的憲改主張除了國安會擴權外就是「公民投票制度應徹底落實」，他希望「如同瑞士一樣，大部分的重大公共政策都是靠公民投票來決定」。

這雖然可以和公民團體的「代議政治完全失效，須推動憲政改，落實直接民主」的訴求相呼應，但他實在把瑞士的公投價值有一定的誤解。

公民投票制度，固然是滿足公民創制複決重大政策或法律的要求而設，因此台灣的公投制度應該去鳥籠化；但是他並不是用來讓「大部分」的重大公共政策都由公民投票來決定。

以西歐各國的實例來看，它最重要的功能其實是解決不常出現的重大的政治爭議。例如簽署馬斯垂克條約或廢核往往就經過公投的程序。相反的，儘管瑞士頻頻使用的人民創制憲法的公投，台灣公投派人士一直佩服有加，但是其效益其實見仁見智。因為一般公民關心自己「小確幸」的具體利益遠過於國家的「抽象」大政大事，因比頻繁的憲法公投，就使得瑞士憲法條文非常怪異混亂。許多條文非常不可思議，例如：

「公路使用費用如下：載重汽車與聯結車輛?3.5至11噸者 500法郎，11噸至16噸者?拖車?遊覽車為500法郎。」

「酒精飲料銷售量不及二公升者視為零售非蒸餾製成之含酒精飲料?」、「咖啡館之存在經營?」這類條文在偉大的憲法中洋洋灑灑；像小麥麵粉，貯存、種子、價格、專賣權、進出口、運輸費用、森林堤防監督、水資源冷卻用途天然景色、電影、?學金、學校強制體操、酒、苦艾酒、葡萄酒 ?等等字眼在憲法中充斥。

由此可見瑞士體制之順利運作是在於直接民主外有可以順暢運作的代議體制的運作。

李總統既要強化行政權又要強化直接民主的公民投票，但是他對強化國會功能方面則跳了過去，對國會功能的強化，他甚至有相當負面的評價傾向：他所謂台灣政治「everything no」明顯地是指責國會，他又強調內閣制縱使「的確有它的功能和優點，總統如果不適任，當然可以把他換掉」，但是仍然不值得因此捨棄總統制，很明顯是基於對國會欠缺好感。他認為「要改革的時候，如果沒有一位總統來推行，用內閣制根本推不動，在民主的基礎下，總統制比較能夠大力推動改革，否則困難重重。」就現在國會表現非常乏善可陳的現實他對國會的不信任是有現實基礎的，但是也無疑是欠缺深入犀利的見解的。《【華山論劍】國會為什麼成政治二軍收容所？—林濁水》

他認為總統制，政府比較能做事，其實既不符合學理也欠缺實證的跨國比較，他似乎並沒注意到要推動改革時，內閣制的閣揆小泉、柴契爾、布萊爾、安倍在體制上的憑藉比柯林頓、歐巴馬強太多了。《【華山論劍】倒閣的淚與笑林濁水》

無論如何，運用國安會補直接執行做事的權力不足絕對不是好辦法，如果非拒絕內閣制不可，不如學法國，修憲讓總統主持部長會議才比較好。

李總統雖然批評蔡英文主席欠缺堅強的幕僚群，但是從登在最新一期《財訊》雜誌的上述見解看來，李總統至少在憲政上的幕僚群是十分薄弱的。在專訪中可以發現他對憲政有不少基於自己特殊歷史經驗而來的誤解。可見李總統雖然被尊為「民主先生」，但他的見解因為受限於在特定歷史條件下他自己的成功經驗，他的方案並不適合照單全收。但是，無如何，他還是精準地指出了我們體制中被太陽花公民團體和學生所忽略的關鍵性的缺憾，由於台灣的政界人士有的並不瞭解這缺憾的嚴重性，有的跟在太陽花後面跑，懍於其聲勢，或認為「總統有權無責」是不能挑戰的真理，好權的人甚至誤信體制真的是「總統有權無責」反而心中暗喜，這使得憲改中必須解決的政府能力必須透過制度改造予以強化的議題隱而不見。

無論如何，雖然他憲改的見解我們勢必不宜全部照單全收，但是他們展現出來的迥然不同的認錯勇氣、洞見和強烈的使命感都足以令和其他政界領袖汗顏。

最後，他的解決方案雖然和公民社會的學者迥然對立，但我們將發現由於在指出體制缺憾上雙方都補足了對方的關鍵性欠缺，因此台灣社會尋找一個更整合性、更徹底的改造方案反而將可以在雙方見解互相對照，互相激盪之中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