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巴馬的中東政策:不負責任的平衡術

2015-12-01 2523

如果不是美國的反恐戰爭掀翻了“潘朵拉的魔盒”,ISIS又怎麼會發展成如此囂張的恐怖勢力;如果不是美國支持敘利亞反對派、進而導致敘政局動盪,ISIS又去哪里才能找到蔓延的溫床。在全球攜手共同打擊恐怖主義的當下,美國卻再三閃爍退讓,國際擔當如此水準的國家又如何要求別國擔負起國際責任呢?

11月24日,美國華府的白宮迎來了來自愛麗舍宮的客人。與一年半之前盛大的國事訪問不同,巴黎發生駭人的恐怖襲擊11天后、距離巴黎氣候大會不足一周之際,法國總統歐蘭德的此次訪問倉促而直入主題:力促美國與俄羅斯協同合作、協力打擊極端恐怖分子。為此,歐蘭德還將馬不停蹄地訪問莫斯科,在美俄之間扮演協調員或信使的角色。頗具戲劇性的是,24日“雙奧”記者會儼然成了對土耳其擊落俄羅斯戰機的回應吹風會,而關於俄羅斯在過去兩個月來打擊ISIS的意圖與成效也再次遭遇了美方的反復質疑。
(當地時間2015年11月24日,美國華盛頓,美國總統歐巴馬和到訪的法國總統歐蘭德呼籲土耳其和俄羅斯在俄戰機被擊落後採取必要措施避免緊張局勢升級。CFP供圖)

滿臉嚴肅,在痛陳與法國人民感同身受之余,歐巴馬不忘自嘲一下染霜的兩鬢。即便渲染悲情,在具體行動上並未越雷池一步:挑挑揀揀之後,歐巴馬只做出了兩個操作化的想法。一是將繼續與法國及時分享情報,二是呼籲歐盟儘快實施關於要求航空公司分享乘客資訊的協定。事實上,自俄羅斯開始對ISIS展開空中軍事打擊以來,歐巴馬政府處境尷尬,甚至在10月底破天荒地宣佈向敘利亞派出“少於50人”的地面部隊,以協助當地溫和派反政府武裝打擊ISIS。不過,這次敘利亞內戰爆發4年來的美國首次派兵,還遠非奧氏中東政策做出重大調整的信號。

巴黎恐怖主義襲擊事件之後,歐巴馬堅稱出兵敘利亞打擊ISIS將是“重大錯誤”,但卻也再次承諾美國將接受敘利亞難民的決心。諷刺的是,歐巴馬的雙向表態同時引爆了國內民主共和兩党陣營的齊聲聲討。在民主黨陣營堙A基本鎖定總統候選人提名的希拉蕊不但主張將接受敘利亞難民數量從3萬增至6.5萬,並且強烈要求國會授權對敘利亞動武。反觀共和黨陣營,國會議員、州長以及總統參選人們在堅定支持動武的同時堅決反對接受難民,甚至由共和黨主導的國會眾議院已通過了嚴格限制接受敘利亞難民的議案,並威脅將該法案塞入2016財年撥款法案當中,以政府關門為要脅、確保其最終成法。

更為嚴峻的情況是,近來的多個民調顯示,美國公眾在接受敘利亞難民議題上呈現出勢如水火的兩極化,而出兵敘利亞、動武打擊ISIS議題卻擁有60%到70%左右民眾的擁護。換言之,歐巴馬的敘利亞政策很大程度上偏離了美國主流民意,而這種不出兵而又接受難民的褶皺立場,卻完全折射出奧氏外交風格的本來面目,即實用主義的平衡與理想主義的價值觀。

提到“實用主義”的“平衡”,很容易令人聯想起所謂的“亞太再平衡”戰略。沒錯,這輪旨在維持美國在21世紀最具活力的亞太地區領導地位的調整,簡單講就是將美國戰略資源投射從中東東移到亞太,或者從中東平衡到亞太。入主白宮之後,歐巴馬很快造訪了中東,在埃及開羅發表了向整個穆斯林世界喊話的和解演講:“我來到這堿O為了尋求美國同全球穆斯林世界建立一個新的開始。”隨後,歐巴馬政府開始大幅撤軍,保留在中東的“廉價存在”,以便將更多精力投入到亞太戰略的經營上去。按照現任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副助理本•羅茲的回憶,在2011年末歐巴馬訪問亞洲地區時,“我從來沒有用九天時間來應對如此相互無關、毫無‘傳承性’的議題。幾乎不討論阿富汗、全球金融危機或者中東和平。美國訪問各國,討論我們想討論的議題,謀求優先議題,很多都是我們這屆政府開始的。……這就是戰爭結束後的外交政策的樣子”。

正當因“促進國際外交和各國人民合作所作出的非凡努力”而榮獲諾貝爾和平獎的歐巴馬似乎真的要翻開新一頁時,席捲而來的“阿拉伯之春”給美國的中東政策帶來了全新的變數。在“阿拉伯之春”的大背景下,利比亞很快陷入內戰狀態。面對頻繁的軍事衝突以及無辜捲入災難的平民,歐巴馬的外交策略展現出了追求價值觀的理想主義的面孔。白宮的外交決策團隊認為必須採取所謂的“人道主義”軍事干預,即以軍事手段阻止“人道主義悲劇”的重演。但大前提是,即便採取了空襲行動,但美國仍舊將法國、英國等歐洲盟友推向了直面卡紮菲的第一線,美國本身則只擔當輔助協調角色。看似“務實”的伎倆充滿了“平衡”的考量,即維持美國領導地位與充分發揮盟友作用的平衡,客觀上已與今天在敘利亞問題上的站位毫無二致。

走在務實平衡木上的歐巴馬政府還是在某些中東事務上太過偏執地堅持了價值觀外交。典型的例子即在“阿拉伯之春”中拋棄了長期親美的埃及領導人穆巴拉克,翻過臉支持所謂的“民選”勢力上臺。但在執政一年零三天后,民選總統莫爾西就被軍方罷免下臺,隨後軍方領袖塞西通過選舉出任了新一屆總統。即便塞西多次抨擊美國,歐巴馬政府在埃及事務上還是最終放棄了理想主義、退回到了現實的平衡木上。

2012年連任之後,歐巴馬在次年3月將首次對外訪問落子在以色列、巴勒斯坦和約旦三國,聚焦在巴以和談、伊朗核協議以及敘利亞危機。而新上任的國務卿約翰•克堣]前往中東上演了國際舞臺上的外交首秀。雖然有觀點將這一新開局解讀為美國外交戰略的再調整,但全世界很快發現這或許只是克堶茪H因素在發揮作用。隨後,在克堛犖雂O推動下,歐巴馬政府將達成伊朗核協議和實現巴以全面和平列為中東政策中的頭等戰略目標,並為此投入的大量精力,僅2013年一年克奡N曾八度訪問以色列。
(當地時間2015年11月19日,美國華盛頓,美國國會眾議院投票通過一項法案,將對來自敘利亞和伊拉克的移民進入美國採取更為嚴格的限制措施。)

歐巴馬第二任期的中東事務更為鮮明地將控制局面、鑄定遺產作為主線。一方面,針對敘利亞危機,雖然恪守不出兵、不新增戰爭的紅線,但也盡可能維持自身的絕對影響力,避免俄羅斯等其他國家借機在中東做大、擴展勢力範圍;另一方面,在避免破壞性介入的同時,歐巴馬政府著力於建設性介入,即促成伊核協議、力推巴以全面和平。這些進程不但已沉澱了豐富歷史積累、相對更具希望在美國能力可及的空間內有所斬獲,而且有助於促成美國主導下的中東穩定。延續如此邏輯,在全球持續熱議反恐事務之時,國務卿克堭N時隔一年零四個月再次訪問特拉維夫,希冀在餘下僅有的一年多任期內為和談加速。

即便中東戰略思維日漸清晰成熟,歐巴馬政府也絲毫沒有丟掉在務實平衡與理想價值觀之間搖擺的嗜好。截止到本周,歐巴馬總統已累計出訪亞太地區38次,而前往中東地區的訪問只有11次,亞太仍然且始終處於奧氏外交視野的聚焦點。與此同時,在國際社會逐漸持有將打擊ISIS視為當務之急的共識性立場之際,歐巴馬政府堅持抓住任何一個國際場合表達著對敘利亞所謂“民主未來”的“熱切嚮往”。

不可否認,即便美國的戰略重心已移出了中東地區,葉岩氣的開發也降低了美國對中東的能源依賴,但為世界其他國家輸送大量能源、石油產量佔據全球三分之一的中東地區當然還是美國的利益所在。基於此,歐巴馬政府無疑將設法維持其在中東地區的最大話語權,但可能也僅此而已。某種程度上講,美國在中東地區的利益甚至遠遠大於其能夠在該地區實際發揮的影響。至少自第一次海灣戰爭以來,美國在中東泥潭中的種種厄運完全可以檢驗這一尷尬的失衡狀態了。

可以預見,在任期的最後一年多堙A歐巴馬政府幾乎不會直接插手中東的反恐事務,更不會大規模派出地面部隊。當今,反恐升級為全世界各國需要共同應對的全球性挑戰,美國也無法置身世外,但絕對會時刻避免重蹈覆轍。與反恐這一共同挑戰相比,美國正在面臨著獨一無二的更為嚴峻的“專屬”挑戰,即反衰落,或者說是持續保持國家競爭力的迫切需要,從而確保不會在未來被新興國家超越。外交政策始於國內,美國必須要先做好自己國內的事情,比如提升教育水準、完善社會福利、實現能源自給、改革移民政策、更新基礎設施,等等。這些讓美國國力青春永駐的妙方在歐巴馬政府政策議題中被放置到了最為優先的位置。關係重大,關乎長遠,豈能被別國的反恐需求拖累。

歐巴馬關於中東與亞太之間、領導與盟友之間、國內事務與國際事務之間的平衡術固然高超,也算得上符合美國國家利益,但放置在如今的ISIS肆虐、威脅各國安全的緊迫情形下,卻並不高尚。如果不是美國的反恐戰爭掀翻了“潘朵拉的魔盒”,ISIS又怎麼會發展成如此囂張的恐怖勢力;如果不是美國支持敘利亞反對派、進而導致敘政局動盪,ISIS又去哪里才能找到蔓延的溫床。在全球攜手共同打擊恐怖主義的當下,美國卻再三閃爍退讓,國際擔當如此水準的國家又如何要求別國擔負起國際責任呢?

作者為刁大明,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本文摘自互聯網原創專欄騰訊《大家》(http://dajia.qq.com)。《大家》微信號:ipress掃描以下二帷碼查看更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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