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對紫光併購要拿出經濟對策

2015-12-16 5446

面對大陸紅色供應鏈步步進逼,台灣政府必須站到第一線,與台灣業界共同商討對策,既不能「放手不管,放任大陸長驅直入」,也不能「只有政治立場,缺乏經濟對策」。

中國大陸紫光集團2015年在全球半導體產業的剽悍布局,已經引起舉世關注:首先是7月14日,開出高價230億美元提議收購美國最大DRAM公司美光,遭到美國政府拒絕,但紫光並未作罷,為了緩和美國政府反對,9月26日爭取到英特爾15億美元入股20%股權,成為紫光最大外資股東。紫光的聯合美商策略果然奏效,9月30日成功進軍美國,以38億美元收購美國硬碟大廠WD(Western Digital)15%股權,成為法人最大股東。10月22日WD立刻宣布以190億美元收購NAND Flash美國大廠SanDisk,顯然也是紫光背後促成。

10月5日,與美光關係深厚、台灣DRAM業界大老、南亞科總經理兼華亞科董事長高啟全宣布跳槽紫光,專責記憶體發展策略,從此開啟更積極的併購布局。10月30日,紫光立刻以每股75元、總價194億買下全球最大記憶體封測廠力成25%股權,成為法人最大股東,但只拿1席董事。11月初,傳出高啟全曾代表紫光,提議以53億美元收購韓國第二大半導體廠SK海力士15-20%股權,但海力士並未同意。12月11日紫光頻傳捷報,不但以568億元取得台灣第二大封測廠矽品24.9%股權,同時也宣布以119.7億元取得台灣第四大封測廠南茂科技25%股權,都成為第一大股東。

大陸紫光集團的官方背景雄厚,2015年12月在香港的英文公開說明書,就明確表示「紫光集團是一家國營高科技企業,擁有中國政府、清華大學、清華控股的強大支持」。清華控股占紫光51%股權,2008年胡錦濤兒子胡海峰曾擔任清華控股黨委書記,2010年紫光集團進行改組,由趙偉國以健坤投資集團取得49%股權,成為第二大股東。趙從1996年碩士畢業後,就長期在清華集團任職,曾擔任清華同方電子科技總經理,與胡海峰關係深厚。

改組之後的清華紫光,很快成為中國政府擴張整併全球半導體產業的資本工具。2013年7月紫光以17.8億美元收購大陸展訊通信,2014年7月紫光再以9.1億美元收購大陸銳迪科微電子,成為僅次於美國高通、台灣聯發科的全球第三大IC設計公司。2015年11月紫光表態想併購聯發科,趙偉國表示「如果台灣政府願意開放,我願意讓展訊、銳迪科與聯發科合併,兩岸攜手超越高通」,更引起台灣空前震撼。

紫光對外併購如此迅猛,顯然是配合大陸政府的半導體戰略。十二五規劃(2011-15)早已把半導體產業列為發展重點,全力推動進口替代,希望將每年進口2300億美元、自給率不到二成的半導體產業,迅速提高大陸的自主比重。2014年10月14日,大陸工信部成立1200億人民幣「國家積體電路產業投資基金」,鼓勵透過併購建立IC一條龍產業鏈。2015年5月8日,大陸國務院進一步公布《中國製造2025》,明確規定「將在2020年實現40%核心基礎零部件、關鍵基礎材料自主保障;2025年實現70%自主保障」,半導體產業就是核心基礎零部件的首選目標。

台灣半導體產值2014年高達2.24兆元,占全球半導體產值超過兩成,更高占台灣GDP比重14%,堪稱是台灣經濟的最大支柱。2015年可望成長1.9%,2016年預估成長更高達4.1%,不但優於全球半導體產業的平均成長率,也優於台灣經濟成長率。

但依照上下游表現,台灣半導體產業的競爭力卻大不相同:居於上游的晶圓代工產業(例如台積電)表現最佳,今年產值突破1兆元,成長率高達10%;居於中游的IC設計產業(例如聯發科)表現居次,今年產值也高達5769億元,但成長率已經跌到0.1%;至於居於下游的封測產業(例如力成、矽品、南茂),今年產值已經大幅衰退2.8%。正因如此,針對紫光陸續入股力成、矽品、南茂,台灣各界反彈較小;但對於12月7日台積電宣布將申請獨資30億美元赴南京設立晶圓廠,就有不少憂慮質疑;至於大陸紫光強勢表態將軟硬兼施併購聯發科,就引起台灣各界強烈反彈。

網路上隨即出現<學術界和產業界反對開放中資投資台灣IC設計產業連署聲明書>,力阻經濟部長鄧振中「樂觀其成,趕在卸任前開放」大陸紫光參股聯發科。聲明書強調「正面看待中國市場的重要性,樂見兩岸產業合作結盟,共同開發和擴展市場,但反對喪失台灣產業主導性」,因此贊成「台積電獨資登陸設廠」,反對「大陸紫光併購聯發科」,因為台積電「堅持獨資防止技術外流,把最先進技術留在台灣,大陸產能只占總產能2.5%」,都符合兩岸產業合作的有利台灣原則,反觀「中資入股聯發科,卻可能產生一連串重大技術移轉掏空效應」。

聲明書認為紫光一旦「掌握10%以上關鍵股權,就能對股權相當分散的台灣IC設計公司,掌控經營權及未來發展方向,在對岸市場與中國政府雙重壓力下,台灣業者將很快喪失主導權」。例如「中方可合法調派台灣工程團隊至中國,帶領當地工程師學習、移轉台灣廠商的技術領先優勢,屆時技術、高階製程、最先進研發、上下游客戶長期關係,全都可以合法透過內部移轉方式,被中資學走、搬走,並進而在中國建立他們自己的產業供應鏈」,台灣最後是「短多長空」!

除了不利台灣半導體產業的經濟理由之外,聲明書還以「美國與韓國政府,先後拒絕紫光收購半導體大廠美光和海力士」為由,呼籲台灣政府也要從國家安全的高度,拒絕紫光參股聯發科。

筆者同意紫光併購聯發科將不可避免導致技術和人才外流,問題是聯發科如果拒絕紫光參股,是否還有足夠優勢推動「兩岸產業合作結盟,共同開發和擴展市場」?這恐怕已經嚴重高估了聯發科在兩岸IC設計產業的領先程度。

2015年第一季,聯發科淨利跌到72.51億,創下6個季度新低。與此同時,聯發科存貨周轉天數,2015年第一季高達92天,不但高於2014年第四季74天,更遠高於2014年第一季50天。到了2015年第二季,聯發科存貨周轉天數更每下愈況,竟然暴增到111天,相較於2014年第二季60天,顯示聯發科產品已經嚴重滯銷。

主因是2013年7月紫光併購大陸展訊之後,宣布5年投資300億人民幣,不惜以低毛利搶進聯發科中低階市場,3G同級晶片便宜三到四成,2014年已經搶走將近三成大陸市佔率。至於4G晶片,在美國高通帶頭砍價之下,聯發科也被迫跟進,毛利率已經低於平均產品,展訊也在2015年宣布進入4G晶片市場,聯發科的未來處境,只能以每況愈下形容。聯發科2014年EPS高達30元,但2015年前三季分別為4.62元、4.06元、5.09元,全年預估只有18元,大幅減少四成。

聯發科日益陷入困境,主因有二:一是缺乏全球布局,市場過度集中中國大陸;二是技術領先有限,高端技術幾乎都被美國高通壟斷。以2013年手機微處理器全球市佔率為例,高通54%遙遙領先,蘋果16%居次,聯發科10%第三,問題是聯發科八成產品都集中在大陸市場,很難不受制於大陸。例如2012年聯發科表現最佳,主因是推出MT6575晶片,一口氣在大陸智慧型手機晶片市佔率突破五成(高通跌到33%)。此外,高階智慧型手機晶片,包括三星旗艦手機Galaxy S系列、乃至HTC旗艦手機,幾乎都是高通產品,聯發科仍然難以挑戰。

事實上,即使是獨霸晶圓代工產業的台積電,也在11月7日坦承,大陸明文規定「2020年實現40%核心零部件自主保障,2025年實現70%」,是驅動台積電登陸設廠的關鍵因素。相形之下,全球市佔率只有10-15%、八成產品集中在大陸市場、技術領先相對有限的聯發科,更不可能不理會《中國製造2025》的強大要求壓力。

至於以「美國與韓國政府,先後拒絕紫光收購半導體大廠美光和海力士」為由,呼籲台灣政府也要比照辦理,恐怕也高估了聯發科相對於美國美光和韓國海力士的競爭籌碼。根據市調機構IHS統計,2015年第二季全球DRAM市佔率,韓國三星45.2%,韓國海力士27.3%,美國美光20.4%,三家合計高達92.9%,幾乎完全壟斷全球市場,只要美韓聯手拒絕大陸收購,大陸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更耐人尋味的是,美國針對大陸紫光集團的全球半導體併購,並未採取全面圍堵封殺策略,而是採取「既然無法阻止、只好既拉又打」策略。例如允許英特爾參股紫光20%股權、允許紫光成為美國硬碟大廠WD最大股東、允許WD收購美國NAND Flash大廠SanDisk、默許與美光關係密切的台灣高啟全跳槽大陸紫光,都顯示出美國對大陸半導體產業的崛起,具有更複雜、更務實的戰略考量。

最關鍵的是,三星所以能在DRAM產業獨占鰲頭,是因為製程技術大幅領先對手,工研院IEK資深產業分析師彭國柱就指出,三星早在2010年就跨入4X奈米製程,2012年更跨入2X奈米製程,2012年光是三星一家廠商在12吋晶圓廠產能,就已經與整個台灣DRAM產業相當。

綜上所述,即使大陸紫光不能參股聯發科,聯發科恐怕也很難扭轉每下愈況的發展困境,不管是技術領先有限或市場高度集中大陸,都不可能在短期內得到大幅改善。如果台灣政府始終無法提出經濟上的解決之道,只能在政治上表達反對,聯發科最後無計可施,搞不好會追隨2011年「日月光模式」,造成台灣政府、聯發科、股民的三敗局面。

2011年全球封測最大廠日月光迅速布局大陸,包括併購上海威宇、與NXP合資設立蘇州廠等等,引起台灣政府關注,日月光慮及可能超過對大陸投資的法令上限40%,一度傳出將透過美國私募基金凱雷併購,不惜先轉為私人公司在台灣下市,藉此避免政府干預,因而造成台灣股市恐慌。後來因為凱雷出價太低,日月光「下市轉進大陸」策略才功敗垂成。

面對大陸紅色供應鏈步步進逼,台灣政府必須站到第一線,與台灣業界共同商討對策,既不能「放手不管,放任大陸長驅直入」,也不能「只有政治立場,缺乏經濟對策」。針對大陸紫光想參股聯發科,政府不能想當然爾把聯發科類比成美光或海力士,必須深入了解聯發科的發展困境,促成本土產業合併強化總體競爭力,或提供實質援助壯大防禦能量,必要時可能還要促成兩岸科技政策協商,讓兩岸政府共同面對問題,化解台灣科技產業日益擴大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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