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厚之
- 媒體工作者
資訊爆炸的媒體困境
2018-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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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民總是嘲諷，「小時不讀書，長大作記者」。但我要奉勸那些對新聞有滿腔熱血的年輕人，「寧可不讀書，不要做記者」。
單厚之／評論
前幾天是記者節，今年同溫層裡「毋忘初衷」之類的高調似乎少了些。新聞媒體的環境越來越艱難，自覺似乎應該把一些心得寫下，供新聞同業或有志投身新聞的年輕人參考。因為設定的讀者是新聞人，所以會主觀的從媒體自身的角度出發，內容也可能會嚴肅、枯燥一些。
寧可不讀書 不要做記者
鄉民總是嘲諷，「小時不讀書，長大作記者」。但我要奉勸那些對新聞有滿腔熱血的年輕人，「寧可不讀書，不要做記者」。
記者的社會形象不好，這社會大眾應該已經有共識了；但另一方面，記者的待遇也節節下滑。紙媒、廣播、電視、乃至網路，營收不斷下滑，一家又一家虧錢、裁員、收掉。一個不賺錢、處境越來越艱難的行業，待遇怎麼可能會好？
媒體老闆的處境艱難，讀者卻越來越難伺候，即便是最優秀的同業，在這個行業都活得很辛苦。如果你努力成為最優秀的一群，你也會很快就遇到天花板，入行5∼10年之後，你就會發現自己已經看不到下一步，除非離開第一線做個討人厭的小主管，不然根本沒有容身之地。
我入行時，多數人會覺得記者是可以做一輩子的工作，這輩子只要會跑新聞就夠了；現在很多記者剛剛成熟，就得認真思考要怎樣跳船、轉業了。
雖然很多人不肯承認，但媒體就是「夕陽產業」。2、30年前，資訊系是最夯的科系，但當人人都會用電腦、手機時，多數的資訊系都不再有任何優勢。新聞也是一樣，當人人都掌握發聲的工具時，記者、不記者之間，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差距。
我給有志青年的第一個建議是，不要做記者。如果你非要做記者，那最好不要唸書—我講的是傳播相關的教科書。網路讓傳播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學校的老師跟教科書，卻遠遠跟不上這種變化，傳授的還是上古時代的新聞理論跟知識；你學得越多、越好，你就離實務越遠。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當網路已經成為新聞傳播的最主要方式時，卻仍沒有學校能夠開設「網路新聞採寫」之類的課程，大家仍舊是拿傳統紙媒的採訪寫作方式教導學生。即便有少數學校會開設「網路新聞實務」之類的課程，但整體而言，網路在傳播相關科系的課程中，還是只佔非常小的比例。
紐時不是出路
大環境不好，會有我這樣悲觀的末日論者，自然也會有樂觀、自認為是先知、能帶領大家出埃及的媒體人。我們在學界、媒體圈，最常聽到的就是紐約時報、付費模式之類的論調，認定既然紐時可以，我們一定也可以找到類似的出路。也有部分媒體人，不斷的引進國外新的作法跟理論（包括眾籌等等），希望能夠在夾縫中殺出一片天。
我要提醒的是，紐約時報並不只是靠美國3億人在養，他的讀者其實是全球70億人的菁英分子，而全世界也幾乎只有這一家媒體能夠做到。我們只有2300萬人的量體，跟紐約時報完全是兩回事。
更重要的是，在目前的網路生態下，社群在新聞傳播的過程中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用傳統的概念來講，社群一定程度上扮演的是過去的派報系統、有線電視上架、定頻的角色，如果沒有社群或是社群效果太差，媒體根本沒辦法把新聞送到讀者眼前。
台灣最強勢的社群網站至今仍然是FB，但其他國家的社群生態和台灣並不相同。不同的社群生態、不同的演算法，要如何導出相同的成功方程式？
內容是王道？
我相信所有夕陽產業都曾面臨過相同的問題，當銷量下滑時，業者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市場萎縮，而是只要精進品質，自然就會有人賞識，甚至自我催眠「好文章寫在衛生紙上也有人看」。
於是，在很多媒體不斷求快、求奇、內容越來越辛辣時，有另外一批媒體人轉向做更長篇大論的內容，以深刻的內容博取讀者的眼球。而不管是新奇、辛辣還是深刻，媒體都越來越重視新聞的「故事性」，而非重要性。
那些樂觀、積極找出路的媒體人，都有一個共同點：認為即便時至今日，媒體仍然是重要、不可或缺的；民眾對新聞有需求、有渴望，只要媒體能夠滿足，自然就有生機。
這種新聞被需要、在社會運作有重大功能的假設，是傳統新聞學的重要論點。如果沒有媒體，民眾就無從知道切身相關的重要訊息，最後不僅自身會受到損失，也影響社會的運作。但在目前這個資訊爆炸、訊息氾濫的時代，這樣的理論還有多少能夠成立，卻令人高度懷疑。
政府的資訊、企業的訊息、民眾的意見，都可以直接透過網路傳到每個角落，不需要再透過記者扮演「守門員」，替民眾決定這個重要、這個不重要、這個該知道、那個不需要。早期不看報，你可能連個聊天的話頭都沒有，但在今天的社會裡，滑開手機就被各樣的訊息淹沒，沒有人會覺得自己資訊匱乏。
新聞與內容不再有界線
鼓吹新聞價值、社會功能者，就勢必要把新聞分成三六九等。政治、公共政策之類的新聞，是第一等；國際、財經新聞，距離較遠、難以改變，又沾了銅臭味，就次一等；社會、娛樂、體育等無關社會公益的新聞，則又更等而下之。媒體人仍用「作之君，作之親，作之師」的姿態，認為自己比讀者更知道他們的需求，可以繼續餵養自己覺得重要的新聞給讀者。
過去跑新聞，總會哀怨讀者幾乎不太看第一落的要聞。這幾年做網路新聞，我才瞭解到一件事，很多新聞是需要背景知識的；不只是政治、財經、國際新聞需要前因後果，看個NBA、職棒也要認識球員、對球隊有感情；討論《延禧攻略》，你也至少要看過一兩集，否則新聞鋪天蓋地，也引不起你的興趣。
在資訊破碎化的時代，所有的訊息都被切成一小塊、一小塊，越容易吸收的，就越容易被讀者接受、傳播、討論。相反的，不站在讀者角度思考的，註定要吃虧。
新聞工作者另外一個常見的謬誤，就是把新聞當作一個獨立的王國、獨立的需求。所以媒體就是自由、蘋果、聯合、中時、三立、TVBS之爭，大家關起門來比、關起門來搶讀者。
但在資訊爆炸的時代，新聞與內容之間的界線早已打破，民眾一天能夠滑手機、看電腦、看電視的時間就這麼多，多看一集《延禧攻略》、多玩一場手遊、多看一條YouTube，就少看一堆新聞。
媒體的呈現、科技，早就已經不是跟媒體比，而是要跟其他手機上的戲劇、遊戲、動畫比吸睛。但你新聞再怎樣下重本、動畫再精美，也很難跟HBO、Netflix比，所以媒體短暫流行過很華麗的頁面，但如今已經很少人用了。
認清現實才有活路
其實我也同意媒體應該要提升品質，才比較容易找到出路；如果只是為了做一堆粗製濫造的東西，真的不必淌媒體這個渾水。寫了這麼多只是要提醒有志青年們，如果要走這條路，先把學校教的、心中的優越感全部丟掉。新聞沒有那麼偉大，你沒有那麼被需要。民眾並不會因為多看一則新聞，就覺得生活更充實；也不會因為少看一則新聞，就悵然有所失。
認清現實遠比毋忘初衷更重要。
前幾天是記者節，今年同溫層裡「毋忘初衷」之類的高調似乎少了些。新聞媒體的環境越來越艱難，自覺似乎應該把一些心得寫下，供新聞同業或有志投身新聞的年輕人參考。因為設定的讀者是新聞人，所以會主觀的從媒體自身的角度出發，內容也可能會嚴肅、枯燥一些。
寧可不讀書 不要做記者
鄉民總是嘲諷，「小時不讀書，長大作記者」。但我要奉勸那些對新聞有滿腔熱血的年輕人，「寧可不讀書，不要做記者」。
記者的社會形象不好，這社會大眾應該已經有共識了；但另一方面，記者的待遇也節節下滑。紙媒、廣播、電視、乃至網路，營收不斷下滑，一家又一家虧錢、裁員、收掉。一個不賺錢、處境越來越艱難的行業，待遇怎麼可能會好？
媒體老闆的處境艱難，讀者卻越來越難伺候，即便是最優秀的同業，在這個行業都活得很辛苦。如果你努力成為最優秀的一群，你也會很快就遇到天花板，入行5∼10年之後，你就會發現自己已經看不到下一步，除非離開第一線做個討人厭的小主管，不然根本沒有容身之地。
我入行時，多數人會覺得記者是可以做一輩子的工作，這輩子只要會跑新聞就夠了；現在很多記者剛剛成熟，就得認真思考要怎樣跳船、轉業了。
雖然很多人不肯承認，但媒體就是「夕陽產業」。2、30年前，資訊系是最夯的科系，但當人人都會用電腦、手機時，多數的資訊系都不再有任何優勢。新聞也是一樣，當人人都掌握發聲的工具時，記者、不記者之間，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差距。
我給有志青年的第一個建議是，不要做記者。如果你非要做記者，那最好不要唸書—我講的是傳播相關的教科書。網路讓傳播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學校的老師跟教科書，卻遠遠跟不上這種變化，傳授的還是上古時代的新聞理論跟知識；你學得越多、越好，你就離實務越遠。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當網路已經成為新聞傳播的最主要方式時，卻仍沒有學校能夠開設「網路新聞採寫」之類的課程，大家仍舊是拿傳統紙媒的採訪寫作方式教導學生。即便有少數學校會開設「網路新聞實務」之類的課程，但整體而言，網路在傳播相關科系的課程中，還是只佔非常小的比例。
紐時不是出路
大環境不好，會有我這樣悲觀的末日論者，自然也會有樂觀、自認為是先知、能帶領大家出埃及的媒體人。我們在學界、媒體圈，最常聽到的就是紐約時報、付費模式之類的論調，認定既然紐時可以，我們一定也可以找到類似的出路。也有部分媒體人，不斷的引進國外新的作法跟理論（包括眾籌等等），希望能夠在夾縫中殺出一片天。
我要提醒的是，紐約時報並不只是靠美國3億人在養，他的讀者其實是全球70億人的菁英分子，而全世界也幾乎只有這一家媒體能夠做到。我們只有2300萬人的量體，跟紐約時報完全是兩回事。
更重要的是，在目前的網路生態下，社群在新聞傳播的過程中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用傳統的概念來講，社群一定程度上扮演的是過去的派報系統、有線電視上架、定頻的角色，如果沒有社群或是社群效果太差，媒體根本沒辦法把新聞送到讀者眼前。
台灣最強勢的社群網站至今仍然是FB，但其他國家的社群生態和台灣並不相同。不同的社群生態、不同的演算法，要如何導出相同的成功方程式？
內容是王道？
我相信所有夕陽產業都曾面臨過相同的問題，當銷量下滑時，業者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市場萎縮，而是只要精進品質，自然就會有人賞識，甚至自我催眠「好文章寫在衛生紙上也有人看」。
於是，在很多媒體不斷求快、求奇、內容越來越辛辣時，有另外一批媒體人轉向做更長篇大論的內容，以深刻的內容博取讀者的眼球。而不管是新奇、辛辣還是深刻，媒體都越來越重視新聞的「故事性」，而非重要性。
那些樂觀、積極找出路的媒體人，都有一個共同點：認為即便時至今日，媒體仍然是重要、不可或缺的；民眾對新聞有需求、有渴望，只要媒體能夠滿足，自然就有生機。
這種新聞被需要、在社會運作有重大功能的假設，是傳統新聞學的重要論點。如果沒有媒體，民眾就無從知道切身相關的重要訊息，最後不僅自身會受到損失，也影響社會的運作。但在目前這個資訊爆炸、訊息氾濫的時代，這樣的理論還有多少能夠成立，卻令人高度懷疑。
政府的資訊、企業的訊息、民眾的意見，都可以直接透過網路傳到每個角落，不需要再透過記者扮演「守門員」，替民眾決定這個重要、這個不重要、這個該知道、那個不需要。早期不看報，你可能連個聊天的話頭都沒有，但在今天的社會裡，滑開手機就被各樣的訊息淹沒，沒有人會覺得自己資訊匱乏。
新聞與內容不再有界線
鼓吹新聞價值、社會功能者，就勢必要把新聞分成三六九等。政治、公共政策之類的新聞，是第一等；國際、財經新聞，距離較遠、難以改變，又沾了銅臭味，就次一等；社會、娛樂、體育等無關社會公益的新聞，則又更等而下之。媒體人仍用「作之君，作之親，作之師」的姿態，認為自己比讀者更知道他們的需求，可以繼續餵養自己覺得重要的新聞給讀者。
過去跑新聞，總會哀怨讀者幾乎不太看第一落的要聞。這幾年做網路新聞，我才瞭解到一件事，很多新聞是需要背景知識的；不只是政治、財經、國際新聞需要前因後果，看個NBA、職棒也要認識球員、對球隊有感情；討論《延禧攻略》，你也至少要看過一兩集，否則新聞鋪天蓋地，也引不起你的興趣。
在資訊破碎化的時代，所有的訊息都被切成一小塊、一小塊，越容易吸收的，就越容易被讀者接受、傳播、討論。相反的，不站在讀者角度思考的，註定要吃虧。
新聞工作者另外一個常見的謬誤，就是把新聞當作一個獨立的王國、獨立的需求。所以媒體就是自由、蘋果、聯合、中時、三立、TVBS之爭，大家關起門來比、關起門來搶讀者。
但在資訊爆炸的時代，新聞與內容之間的界線早已打破，民眾一天能夠滑手機、看電腦、看電視的時間就這麼多，多看一集《延禧攻略》、多玩一場手遊、多看一條YouTube，就少看一堆新聞。
媒體的呈現、科技，早就已經不是跟媒體比，而是要跟其他手機上的戲劇、遊戲、動畫比吸睛。但你新聞再怎樣下重本、動畫再精美，也很難跟HBO、Netflix比，所以媒體短暫流行過很華麗的頁面，但如今已經很少人用了。
認清現實才有活路
其實我也同意媒體應該要提升品質，才比較容易找到出路；如果只是為了做一堆粗製濫造的東西，真的不必淌媒體這個渾水。寫了這麼多只是要提醒有志青年們，如果要走這條路，先把學校教的、心中的優越感全部丟掉。新聞沒有那麼偉大，你沒有那麼被需要。民眾並不會因為多看一則新聞，就覺得生活更充實；也不會因為少看一則新聞，就悵然有所失。
認清現實遠比毋忘初衷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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