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歐洲（下）
2019-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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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發展人工智慧、回應中國不公平貿易行為、到抵抗氣候變遷，美、歐聯手仍是必要的，指的是在塑造未來規範、規定方面。跨大西洋同盟不可能看起來就像過去，勢必有距離、缺乏信任。好比年齡到了，手足就會分開，各自選擇、選擇伴侶、選擇的職業未必是另一方欣賞的。但是最終，手足之間的連結是強壯的。
續：孤獨的歐洲（中）
吳怡／編譯
繼跨大西洋同盟之後…
權力政治
就國防，歐洲應繼續投資北約，並一改外交政策：歐洲向來厭惡境外軍事行動，但現在是改變心態的時候了，將歐洲的安全利益，放在最前面。歐洲漸漸需要派遣軍隊，穩定周遭、鄰邊區域，才能鞏固自身安全。例如巴爾幹半島，仍然是歐洲的火藥庫，尤其是某些國家—近來的北馬其頓共和國（North Macedonia）—加入北約；而某些國家，例如塞爾維亞，卻向俄羅斯討糖吃。加上敘利亞情勢未明朗，若戰事再起，歐洲可能要考慮軍事干預該區，以避免另波難民潮。
然而歐洲是否「自治」，並不是單就國防、安全來衡量。現有問題是，就國防採購政策，歐洲應避免陷入技術性的問題；面對美國的軍事力量，歐洲應避免成為挑戰的一方。至於歐洲的新戰略，應是將她在全球占有優勢的領域，發揮得淋漓盡致：經濟影響力、統一的貨幣、政治及軟實力。
但是要做到這點，歐洲必須重新思考權力。對於歐洲這塊土地上、幾代以來的政策制定者而言，這並不容易做到，因為這些人長期活在美國的保護傘下，認為技術合作，可以取代國際舞台上的軍事角力。歐盟喜歡自稱為「規範性強權」；其監管專業、廣大而整合的單一市場，可以影響、塑造全球規範，歐盟也為許多領域制定規定，從環境保護，到資料隱私不等。
美國公司就採用一般資料保護規範（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的條款，這是歐盟推行的資料隱私法，而這也代表就輸出規範方面，歐盟是有效的。但有時歐盟仍低估了硬實力支撐軟實力的重要。2014年，布魯塞爾與烏克蘭協商自由貿易協定，但其實這麼做，等同於把善意、無特殊目的的經濟學家，丟入複雜的地緣政治爭端中。就歐盟高層的認知，挾帶著整套改革的歐洲睦鄰政策（European Neighborhood Policy），不過就是簡單的工具，目的僅僅是為歐盟的邊境國家，促進優良政府治理。但是歐盟高層沒有看到的是，這套政策背後的意義，其實是地緣政治的，而非其他的。而多數烏克蘭人眼中的自貿協定，也絕非技術官僚的調整，而是靠攏歐洲的大好機會，可以抗衡俄羅斯。而之後烏克蘭總統拒絕簽署協定，就被烏克蘭人趕下台了，此舉引來了俄羅斯總統普丁（Vladimir Putin），侵犯東烏克蘭、併吞克里米亞。諷刺的是，針對普丁對權力的理解，所有的評價，都是過時、馬基維利式的，但這回，這位俄羅斯總統相較於歐盟，對於自貿協定背後真正的意義，有更真實的回應。即使在烏克蘭人走上街頭後—有些人死了—揮舞著歐盟大旗，歐盟對烏克蘭的支持仍缺乏膽識；這形同於鼓勵莫斯科當局，入侵烏克蘭、干預敘利亞、並干涉幾場西方選舉。因此，歐盟應該告別旁觀的態度，將這場烏克蘭親歐盟示威運動，視為良機，採取有原則的立場，對抗修正主義的（revisionist）俄羅斯。（譯按：修正主義：是對馬克思主義修正的思潮和流派）
歐洲若要重新思考權力，必須理解歐盟單一市場，可以扮演什麼樣的地緣政治角色，以確保歐洲主權。從打破俄羅斯天然氣的獨佔，到阻擋中國的投資，歐洲委員會可以利用監管工具，以確保在掠奪性強權的行動下，歐洲不會做坐以待斃。要做到這點，立法機構必須克服對於「開放」的教條式情感，並在歐盟經濟政策核心中，更能實際捍衛歐洲公民。移民法、庇護法也是；健全的邊界管制，是主權的基本支柱，有助於修補布魯塞爾與歐洲公民間的裂痕；因為在眼見那些難以管理的外來者時，許多公民擔心歐盟無法保護自己。
別再「想當年...」
就華府而言，無可避免，歐洲「自治」意味著麻煩、爭執。想想歐洲試圖繞過美國對伊朗的制裁，就是案例。雖然這在現階段只是象徵性，但也許可以發展成，讓歐元成為另個儲備貨幣，如此可以減少歐洲對美元、美國金融系統的依賴。這麼一來，美國就無法驅使金融主導地位的野蠻勢力，必須使用外交、勸說手法—這是美國外交文化難以接受的。然而要擁有對事認真、值得信賴的盟友，代價是要付的。一方面要求自己的夥伴就安全事務負起責任，另一方面還認為自己的利益會自動到位，是不切實際的。美國不能期盼歐洲增加防禦支出之時，在政治上仍保持被動。
好消息是，歐洲若願意履行義務，對新的跨大西洋關係會有很大的幫助。美方長期認為歐洲「搭便車」，而心生挫折、怨恨，而歐洲方面也積弱不振、依賴美國；但這一切，都會因歐洲履行義務而緩解。 美國在某些地區的利益不大，歐洲若能扛起防衛這些區域的責任，美國會受惠許多。例如，美國支持法國在非洲薩赫勒（Sahel）領導軍事行動，對抗蓋達（Qaeda）相關組織；這顯示即使歐洲領導，美國同樣獲得利益。對於美國介入中東衝突，一般美國人早就興致缺缺，因此歐洲若能維持該區的穩定，（何況中東的麻煩直接影響歐洲），美國會落得輕鬆，在幕後指導即可。
最重要的是，大西洋的兩岸都應調整心態，認知雙方關係不會像以往。歐洲對美國的重要性，不會像過去一樣；今後的歐洲，應致力於維繫自己的模式，再思考向全球推進。過程中，美國應該全力幫助歐洲。但是川普領導的政府，持對抗的立場，已經喪失華府過去的影響力。美國過去值得歐洲人信賴，但這樣的角色已消失，再加上英國決定脫歐，使美國又失去了歐盟內一位有歷史意義的盟友；這些在在，都使美國喪失大半能力，能對歐洲做些好事。至於美國早已轉變，轉而與個別國家建立雙邊關係，例如歐巴馬政府與德國、川普政府與波蘭。美國總統不應將歐盟貼上「敵人」的標籤，如同川普般。但是若只是隨口說說美、歐共同價值、共享歷史，也不會化為對歐洲的助力。
無需哀悼現狀，也無需渴望回到過去。如果歐洲可以選擇自己的路，跨大西洋關係會趨於成熟，進而成為更平衡的同盟。2030年以前，北約會比今日更強壯、有能力。歐盟也可以執行軍事行動，結束周遭地區的戰爭。歐盟還可以投資白俄羅斯、摩爾多瓦（Moldova，東歐內陸國家，歐洲最貧困國家，農業國）、烏克蘭、巴爾幹半島，進而抵擋中、俄在該區的勢力。
從發展人工智慧、回應中國不公平貿易行為、到抵抗氣候變遷，美、歐聯手仍是必要的，指的是在塑造未來規範、規定方面。跨大西洋同盟不可能看起來就像過去，勢必有距離、缺乏信任。好比年齡到了，手足就會分開，各自選擇、選擇伴侶、選擇的職業未必是另一方欣賞的。但是最終，手足之間的連結是強壯的。
（完）
【此文為編譯文章，原文刊登於美國《外交》（Foreign Affairs）雜誌2019年7／8月分，文章標題為Europe Alone。】
原文出處【圖片為資料照，來源：新華社】
作者簡介：
1. Alina Polyakova：美國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民主、極權、新興科技」專案主任、布魯金斯學會「外交政策計劃」訪問學者、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高級國際研究學院「歐洲研究」兼任教授。
2. Benjamin Haddad：大西洋理事會（Atlantic Council）「歐洲未來倡議」主任、著作（英譯）：Paradise Lost：Trump’s America and the End of European Illusions
吳怡／編譯
繼跨大西洋同盟之後…
權力政治
就國防，歐洲應繼續投資北約，並一改外交政策：歐洲向來厭惡境外軍事行動，但現在是改變心態的時候了，將歐洲的安全利益，放在最前面。歐洲漸漸需要派遣軍隊，穩定周遭、鄰邊區域，才能鞏固自身安全。例如巴爾幹半島，仍然是歐洲的火藥庫，尤其是某些國家—近來的北馬其頓共和國（North Macedonia）—加入北約；而某些國家，例如塞爾維亞，卻向俄羅斯討糖吃。加上敘利亞情勢未明朗，若戰事再起，歐洲可能要考慮軍事干預該區，以避免另波難民潮。
然而歐洲是否「自治」，並不是單就國防、安全來衡量。現有問題是，就國防採購政策，歐洲應避免陷入技術性的問題；面對美國的軍事力量，歐洲應避免成為挑戰的一方。至於歐洲的新戰略，應是將她在全球占有優勢的領域，發揮得淋漓盡致：經濟影響力、統一的貨幣、政治及軟實力。
但是要做到這點，歐洲必須重新思考權力。對於歐洲這塊土地上、幾代以來的政策制定者而言，這並不容易做到，因為這些人長期活在美國的保護傘下，認為技術合作，可以取代國際舞台上的軍事角力。歐盟喜歡自稱為「規範性強權」；其監管專業、廣大而整合的單一市場，可以影響、塑造全球規範，歐盟也為許多領域制定規定，從環境保護，到資料隱私不等。
美國公司就採用一般資料保護規範（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的條款，這是歐盟推行的資料隱私法，而這也代表就輸出規範方面，歐盟是有效的。但有時歐盟仍低估了硬實力支撐軟實力的重要。2014年，布魯塞爾與烏克蘭協商自由貿易協定，但其實這麼做，等同於把善意、無特殊目的的經濟學家，丟入複雜的地緣政治爭端中。就歐盟高層的認知，挾帶著整套改革的歐洲睦鄰政策（European Neighborhood Policy），不過就是簡單的工具，目的僅僅是為歐盟的邊境國家，促進優良政府治理。但是歐盟高層沒有看到的是，這套政策背後的意義，其實是地緣政治的，而非其他的。而多數烏克蘭人眼中的自貿協定，也絕非技術官僚的調整，而是靠攏歐洲的大好機會，可以抗衡俄羅斯。而之後烏克蘭總統拒絕簽署協定，就被烏克蘭人趕下台了，此舉引來了俄羅斯總統普丁（Vladimir Putin），侵犯東烏克蘭、併吞克里米亞。諷刺的是，針對普丁對權力的理解，所有的評價，都是過時、馬基維利式的，但這回，這位俄羅斯總統相較於歐盟，對於自貿協定背後真正的意義，有更真實的回應。即使在烏克蘭人走上街頭後—有些人死了—揮舞著歐盟大旗，歐盟對烏克蘭的支持仍缺乏膽識；這形同於鼓勵莫斯科當局，入侵烏克蘭、干預敘利亞、並干涉幾場西方選舉。因此，歐盟應該告別旁觀的態度，將這場烏克蘭親歐盟示威運動，視為良機，採取有原則的立場，對抗修正主義的（revisionist）俄羅斯。（譯按：修正主義：是對馬克思主義修正的思潮和流派）
歐洲若要重新思考權力，必須理解歐盟單一市場，可以扮演什麼樣的地緣政治角色，以確保歐洲主權。從打破俄羅斯天然氣的獨佔，到阻擋中國的投資，歐洲委員會可以利用監管工具，以確保在掠奪性強權的行動下，歐洲不會做坐以待斃。要做到這點，立法機構必須克服對於「開放」的教條式情感，並在歐盟經濟政策核心中，更能實際捍衛歐洲公民。移民法、庇護法也是；健全的邊界管制，是主權的基本支柱，有助於修補布魯塞爾與歐洲公民間的裂痕；因為在眼見那些難以管理的外來者時，許多公民擔心歐盟無法保護自己。
別再「想當年...」
就華府而言，無可避免，歐洲「自治」意味著麻煩、爭執。想想歐洲試圖繞過美國對伊朗的制裁，就是案例。雖然這在現階段只是象徵性，但也許可以發展成，讓歐元成為另個儲備貨幣，如此可以減少歐洲對美元、美國金融系統的依賴。這麼一來，美國就無法驅使金融主導地位的野蠻勢力，必須使用外交、勸說手法—這是美國外交文化難以接受的。然而要擁有對事認真、值得信賴的盟友，代價是要付的。一方面要求自己的夥伴就安全事務負起責任，另一方面還認為自己的利益會自動到位，是不切實際的。美國不能期盼歐洲增加防禦支出之時，在政治上仍保持被動。
好消息是，歐洲若願意履行義務，對新的跨大西洋關係會有很大的幫助。美方長期認為歐洲「搭便車」，而心生挫折、怨恨，而歐洲方面也積弱不振、依賴美國；但這一切，都會因歐洲履行義務而緩解。 美國在某些地區的利益不大，歐洲若能扛起防衛這些區域的責任，美國會受惠許多。例如，美國支持法國在非洲薩赫勒（Sahel）領導軍事行動，對抗蓋達（Qaeda）相關組織；這顯示即使歐洲領導，美國同樣獲得利益。對於美國介入中東衝突，一般美國人早就興致缺缺，因此歐洲若能維持該區的穩定，（何況中東的麻煩直接影響歐洲），美國會落得輕鬆，在幕後指導即可。
最重要的是，大西洋的兩岸都應調整心態，認知雙方關係不會像以往。歐洲對美國的重要性，不會像過去一樣；今後的歐洲，應致力於維繫自己的模式，再思考向全球推進。過程中，美國應該全力幫助歐洲。但是川普領導的政府，持對抗的立場，已經喪失華府過去的影響力。美國過去值得歐洲人信賴，但這樣的角色已消失，再加上英國決定脫歐，使美國又失去了歐盟內一位有歷史意義的盟友；這些在在，都使美國喪失大半能力，能對歐洲做些好事。至於美國早已轉變，轉而與個別國家建立雙邊關係，例如歐巴馬政府與德國、川普政府與波蘭。美國總統不應將歐盟貼上「敵人」的標籤，如同川普般。但是若只是隨口說說美、歐共同價值、共享歷史，也不會化為對歐洲的助力。
無需哀悼現狀，也無需渴望回到過去。如果歐洲可以選擇自己的路，跨大西洋關係會趨於成熟，進而成為更平衡的同盟。2030年以前，北約會比今日更強壯、有能力。歐盟也可以執行軍事行動，結束周遭地區的戰爭。歐盟還可以投資白俄羅斯、摩爾多瓦（Moldova，東歐內陸國家，歐洲最貧困國家，農業國）、烏克蘭、巴爾幹半島，進而抵擋中、俄在該區的勢力。
從發展人工智慧、回應中國不公平貿易行為、到抵抗氣候變遷，美、歐聯手仍是必要的，指的是在塑造未來規範、規定方面。跨大西洋同盟不可能看起來就像過去，勢必有距離、缺乏信任。好比年齡到了，手足就會分開，各自選擇、選擇伴侶、選擇的職業未必是另一方欣賞的。但是最終，手足之間的連結是強壯的。
（完）
【此文為編譯文章，原文刊登於美國《外交》（Foreign Affairs）雜誌2019年7／8月分，文章標題為Europe Alone。】
原文出處【圖片為資料照，來源：新華社】
作者簡介：
1. Alina Polyakova：美國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民主、極權、新興科技」專案主任、布魯金斯學會「外交政策計劃」訪問學者、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高級國際研究學院「歐洲研究」兼任教授。
2. Benjamin Haddad：大西洋理事會（Atlantic Council）「歐洲未來倡議」主任、著作（英譯）：Paradise Lost：Trump’s America and the End of European Illusions
作者介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