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赤字的恐懼，其實是恐懼本身
2020-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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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真相是，現在，針對赤字，我們唯一要恐懼的，就是赤字恐懼本身。無需理會那些孔雀、禿鷹：在這個疫情的時刻，我們可以、也應該，該花多少就花多少，以阻止災難。
吳怡／編譯
近十年前，我（筆者，克魯曼（Paul Krugman））在專欄發表了「撙節的迷思」（Myths of Austerity）；這篇文章的背景，是那時社會普遍恐懼赤字，因而產生各式各樣的假警報，而我在文中警告，這樣的假警報，會耽誤經濟自金融海嘯（the Great Recession）中復甦—結果成真。不幸的是現在，類似的假警報似乎重返江湖。（譯按：若想進一步了解「撙節的迷思」內容，本譯文結束後可見「撙節的迷思」中文摘要。）
你可以從新聞分析中嗅出端倪。越來越多的分析強調，為了新冠肺炎，美國的債務會增加多少。你也可以從某些政治人物，例如參議院多數黨領袖麥康奈（Mitch McConnell）的措辭中窺見，麥康奈阻擋了要給某些州、地方政府的補助，這些政府的財務都捉襟見肘。不過麥康奈卻說，這樣花費會太高。（譯按：紐約時報4月22日新聞標題：麥康奈拒絕補助州政府，說州政府應考慮破產。時代雜誌（Time Magazine）4月29日新聞標題：針對在下次紓困法案中補助州政府，麥康奈說「持開放態度」。）
因此現在，似乎是強調兩個關鍵事實的好時機。首先是經濟的：未來幾年，美國大幅預算赤字若真的成真，這些赤字會造成的傷害，其實是微乎其微的。再者，不管大家怎麼說，目前政界、媒體的檯面人物中，幾乎沒有人是真正的赤字老鷹（deficit hawks），也就是真正擔憂舉債後果的人。我們有的，是赤字孔雀（deficit peacocks）和赤字禿鷹（deficit vultures）。
「赤字孔雀」是美國進步中心（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所發明的詞彙，指的是某些人擺好架勢要打擊赤字，卻毫無實際的政策建議。我擴大解釋，讓「赤字孔雀」包含我以前所說的「非常嚴謹人士」（Very Serious People）—那些強烈反對債務之罪惡的人，但他們之所以如此，不是因為經過了仔細分析，而是因為他們幻想，自已會因此聽來誠懇且堅決。
「赤字孔雀」有過輝煌的日子，就在例如前參議員辛普森（Alan Simpson）、前白宮幕僚長鮑爾斯（Erskine Bowles）是新聞媒體寵兒的時期。那時Vox網站創辦人克萊因（Ezra Klein）指出，基於某些理由，「報導中立的通則，不適用在赤字的議題上」。
近來我們很少聽見「赤字孔雀」了，即使預算赤字在歐巴馬（Barack Obama）時期急劇減少，在川普（Donald Trump）執政時又驟升。真好奇是怎麼發生的。但可以確定的是，倘若11月拜登（Joe Biden）勝選，「赤字孔雀」又會出擊。
「赤字禿鷹」又是什麼呢？我用這個詞彙形容某些政治人物，利用實際或虛構的財政困境，滿足極度保守的政策目的。
金融海嘯後，保守派把赤字當成藉口，砍了社會福利計劃—例如有些州收緊失業津貼的領取。而在這次的疫情，麥康奈、川普試圖利用赤字恐懼，強迫州政府縮減、破壞（也許私營化）郵局及其他機構。
不用多說了，赤字禿鷹就是偽君子。畢竟2017年，川普、麥康奈強渡關山2兆美元（新台幣60兆左右）的減稅法案，毫不擔憂對赤字的影響。針對川普對農人的紓困，我也沒聽見有共和黨人抱怨過，而諷刺的是，農人之所以需要紓困，就是川普政策所帶來的苦果。
順帶一提：關於這些議題，有太多的報導牽涉了經濟學家貝克（Dean Baker）所說的「讀心術」（mind-reading）。那就是，新聞分析中包含了類似「共和黨人憂心赤字的攀升」的敘述，但其實就我們所知，共和黨人「聲稱」憂心赤字的攀升—但是實在有太多的好理由可以懷疑這個「聲稱」。畢竟現在的共和黨人，有哪次視赤字為減稅政策的限制？一次就好？
回到正題，我們應該擔憂因新冠肺炎舉債而帶來的影響嗎？不必。
確實，我們所邁向的數字是令人瞠目結舌的。日前，國會預算辦公室（the Congressional Budget Office）公布了未來兩年的經濟和預算的初步預測，結果雖然驚人，卻不令人意外。
那些數字是嚴峻的，不過大抵與許多獨立經濟學家所預測的相去不遠。特別是預算辦公室預期幾個月內，新冠肺炎危機會將失業率推升至16%，這可能還是較低的預估。
失業人口驟升會導致聯邦財政收入銳減，也會令社會安全網計劃的花費激增，例如失業保險、聯邦醫療補助（Medicaid）、食物券（food stamps）。加上最近國會通過的大型紓困方案、預算辦公室預估赤字會暫時來到二戰以來的前所未見、預算辦公室也預期聯邦債務從佔GDP的79％，攀升至108%；聽來相當可怕。
然而，政府要借的這筆錢，利率會相當低。事實上，實質利率（real interest rate）—政府債券利率排除通貨膨脹的影響—是負的。因此，聯邦的利息支付，也就是額外的債務負擔，可以不必理會。不必，我們不必擔心還債，永遠不必；沒關係。
事情的真相是，現在，針對赤字，我們唯一要恐懼的，就是赤字恐懼本身。無需理會那些孔雀、禿鷹：在這個疫情的時刻，我們可以、也應該，該花多少就花多少，以阻止災難。
「撙節的迷思」摘要：
2010年7月1日，克魯曼在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專欄發表「撙節的迷思」（Myths of Austerity）。由於譯者未在紐約時報中文網找到該文的中文翻譯，因此提出中文摘要，希望各位更能了解為何克魯曼在全球經濟蕭條時，強調美國政府應花錢救失業，而非一味的恐懼赤字、實施撙節。
首先解釋何謂撙節政策（Austerity）：政府為了降低預算赤字所採取的措施，包括提高稅收、減少各項預算與社會福利經費等公共支出。
摘要：2008年金融海嘯（Great Recession）爆發，引發全球經濟衰退，美國失業嚴重。克魯曼在2010年發表本文，主要因為當時美國社會似乎有一股共識，就是應該立即實施撙節，以阻止赤字攀升，而支持撙節的原因有兩項：1. 若預期美國赤字過高，「債券自衛隊」（bond vigilantes）會拋售美債；2. 撙節政策是提升信心的政策，因此會強化經濟復甦。
債券自衛隊可追溯自1990年代。1994年美國總統柯林頓（Bill Clinton）試圖推出中產減稅等擴大開支政策，市場擔心聯邦赤字嚴重，結果紛紛拋售美債，導致債息（殖利率）飆高（債券價格與債息成反比，因此倘若債券自衛隊紛紛拋售美債，會出現美債價格走低，債息升高的情形）；債息飆高，會導致華府借貸的成本上升，因此克林頓最終取消中產減稅等開支政策。
回到本文，支持撙節的人擔心，美國若在刺激經濟上花太多錢，會使債券自衛隊傾巢而出；為了反擊此論調，克魯曼也引用當年國會預算辦公室主任艾門多夫（Douglas Elmendorf）的一段話：「目前美國高失業率，工廠、辦公室閒置之際，提供額外的財政刺激，與幾年後生產、就業回到水準後，再實施財政緊縮政策，並沒有本質上的矛盾」。
至於撙節政策是提升信心的政策，會強化經濟復甦，則是克魯曼在文中引用時任歐洲央行總裁特里謝（Jean-Claude Trichet）的話。克魯曼對此的回應是，舉出多國實施撙節的下場，例如愛爾蘭、拉脫維亞、愛沙尼亞等；撙節政策令這3國生產、就業的水準驟降。
結論是克魯曼認為，撙節派所相信的，不論是債券自衛隊會攻擊美債、還是撙節會增進信心，都是毫無根據的；而撙節直接傷害的，就是美國的勞工家庭。
【此文為編譯文章，原文4月27日刊登於美國《紐約時報》網站，文章標題為Peacocks and Vultures Are Circling the Deficit。筆者克魯曼（Paul Krugman），自2000年至今，為紐約時報專欄作家。現為紐約市立大學研究生中心（the City University of New York Graduate Center）特聘教授（Distinguished Professor）。因在國際貿易（international trade）與經濟地理學（economic geography）的研究，2008年克魯曼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
原文出處【圖片為資料照】
近十年前，我（筆者，克魯曼（Paul Krugman））在專欄發表了「撙節的迷思」（Myths of Austerity）；這篇文章的背景，是那時社會普遍恐懼赤字，因而產生各式各樣的假警報，而我在文中警告，這樣的假警報，會耽誤經濟自金融海嘯（the Great Recession）中復甦—結果成真。不幸的是現在，類似的假警報似乎重返江湖。（譯按：若想進一步了解「撙節的迷思」內容，本譯文結束後可見「撙節的迷思」中文摘要。）
你可以從新聞分析中嗅出端倪。越來越多的分析強調，為了新冠肺炎，美國的債務會增加多少。你也可以從某些政治人物，例如參議院多數黨領袖麥康奈（Mitch McConnell）的措辭中窺見，麥康奈阻擋了要給某些州、地方政府的補助，這些政府的財務都捉襟見肘。不過麥康奈卻說，這樣花費會太高。（譯按：紐約時報4月22日新聞標題：麥康奈拒絕補助州政府，說州政府應考慮破產。時代雜誌（Time Magazine）4月29日新聞標題：針對在下次紓困法案中補助州政府，麥康奈說「持開放態度」。）
因此現在，似乎是強調兩個關鍵事實的好時機。首先是經濟的：未來幾年，美國大幅預算赤字若真的成真，這些赤字會造成的傷害，其實是微乎其微的。再者，不管大家怎麼說，目前政界、媒體的檯面人物中，幾乎沒有人是真正的赤字老鷹（deficit hawks），也就是真正擔憂舉債後果的人。我們有的，是赤字孔雀（deficit peacocks）和赤字禿鷹（deficit vultures）。
「赤字孔雀」是美國進步中心（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所發明的詞彙，指的是某些人擺好架勢要打擊赤字，卻毫無實際的政策建議。我擴大解釋，讓「赤字孔雀」包含我以前所說的「非常嚴謹人士」（Very Serious People）—那些強烈反對債務之罪惡的人，但他們之所以如此，不是因為經過了仔細分析，而是因為他們幻想，自已會因此聽來誠懇且堅決。
「赤字孔雀」有過輝煌的日子，就在例如前參議員辛普森（Alan Simpson）、前白宮幕僚長鮑爾斯（Erskine Bowles）是新聞媒體寵兒的時期。那時Vox網站創辦人克萊因（Ezra Klein）指出，基於某些理由，「報導中立的通則，不適用在赤字的議題上」。
近來我們很少聽見「赤字孔雀」了，即使預算赤字在歐巴馬（Barack Obama）時期急劇減少，在川普（Donald Trump）執政時又驟升。真好奇是怎麼發生的。但可以確定的是，倘若11月拜登（Joe Biden）勝選，「赤字孔雀」又會出擊。
「赤字禿鷹」又是什麼呢？我用這個詞彙形容某些政治人物，利用實際或虛構的財政困境，滿足極度保守的政策目的。
金融海嘯後，保守派把赤字當成藉口，砍了社會福利計劃—例如有些州收緊失業津貼的領取。而在這次的疫情，麥康奈、川普試圖利用赤字恐懼，強迫州政府縮減、破壞（也許私營化）郵局及其他機構。
不用多說了，赤字禿鷹就是偽君子。畢竟2017年，川普、麥康奈強渡關山2兆美元（新台幣60兆左右）的減稅法案，毫不擔憂對赤字的影響。針對川普對農人的紓困，我也沒聽見有共和黨人抱怨過，而諷刺的是，農人之所以需要紓困，就是川普政策所帶來的苦果。
順帶一提：關於這些議題，有太多的報導牽涉了經濟學家貝克（Dean Baker）所說的「讀心術」（mind-reading）。那就是，新聞分析中包含了類似「共和黨人憂心赤字的攀升」的敘述，但其實就我們所知，共和黨人「聲稱」憂心赤字的攀升—但是實在有太多的好理由可以懷疑這個「聲稱」。畢竟現在的共和黨人，有哪次視赤字為減稅政策的限制？一次就好？
回到正題，我們應該擔憂因新冠肺炎舉債而帶來的影響嗎？不必。
確實，我們所邁向的數字是令人瞠目結舌的。日前，國會預算辦公室（the Congressional Budget Office）公布了未來兩年的經濟和預算的初步預測，結果雖然驚人，卻不令人意外。
那些數字是嚴峻的，不過大抵與許多獨立經濟學家所預測的相去不遠。特別是預算辦公室預期幾個月內，新冠肺炎危機會將失業率推升至16%，這可能還是較低的預估。
失業人口驟升會導致聯邦財政收入銳減，也會令社會安全網計劃的花費激增，例如失業保險、聯邦醫療補助（Medicaid）、食物券（food stamps）。加上最近國會通過的大型紓困方案、預算辦公室預估赤字會暫時來到二戰以來的前所未見、預算辦公室也預期聯邦債務從佔GDP的79％，攀升至108%；聽來相當可怕。
然而，政府要借的這筆錢，利率會相當低。事實上，實質利率（real interest rate）—政府債券利率排除通貨膨脹的影響—是負的。因此，聯邦的利息支付，也就是額外的債務負擔，可以不必理會。不必，我們不必擔心還債，永遠不必；沒關係。
事情的真相是，現在，針對赤字，我們唯一要恐懼的，就是赤字恐懼本身。無需理會那些孔雀、禿鷹：在這個疫情的時刻，我們可以、也應該，該花多少就花多少，以阻止災難。
「撙節的迷思」摘要：
2010年7月1日，克魯曼在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專欄發表「撙節的迷思」（Myths of Austerity）。由於譯者未在紐約時報中文網找到該文的中文翻譯，因此提出中文摘要，希望各位更能了解為何克魯曼在全球經濟蕭條時，強調美國政府應花錢救失業，而非一味的恐懼赤字、實施撙節。
首先解釋何謂撙節政策（Austerity）：政府為了降低預算赤字所採取的措施，包括提高稅收、減少各項預算與社會福利經費等公共支出。
摘要：2008年金融海嘯（Great Recession）爆發，引發全球經濟衰退，美國失業嚴重。克魯曼在2010年發表本文，主要因為當時美國社會似乎有一股共識，就是應該立即實施撙節，以阻止赤字攀升，而支持撙節的原因有兩項：1. 若預期美國赤字過高，「債券自衛隊」（bond vigilantes）會拋售美債；2. 撙節政策是提升信心的政策，因此會強化經濟復甦。
債券自衛隊可追溯自1990年代。1994年美國總統柯林頓（Bill Clinton）試圖推出中產減稅等擴大開支政策，市場擔心聯邦赤字嚴重，結果紛紛拋售美債，導致債息（殖利率）飆高（債券價格與債息成反比，因此倘若債券自衛隊紛紛拋售美債，會出現美債價格走低，債息升高的情形）；債息飆高，會導致華府借貸的成本上升，因此克林頓最終取消中產減稅等開支政策。
回到本文，支持撙節的人擔心，美國若在刺激經濟上花太多錢，會使債券自衛隊傾巢而出；為了反擊此論調，克魯曼也引用當年國會預算辦公室主任艾門多夫（Douglas Elmendorf）的一段話：「目前美國高失業率，工廠、辦公室閒置之際，提供額外的財政刺激，與幾年後生產、就業回到水準後，再實施財政緊縮政策，並沒有本質上的矛盾」。
至於撙節政策是提升信心的政策，會強化經濟復甦，則是克魯曼在文中引用時任歐洲央行總裁特里謝（Jean-Claude Trichet）的話。克魯曼對此的回應是，舉出多國實施撙節的下場，例如愛爾蘭、拉脫維亞、愛沙尼亞等；撙節政策令這3國生產、就業的水準驟降。
結論是克魯曼認為，撙節派所相信的，不論是債券自衛隊會攻擊美債、還是撙節會增進信心，都是毫無根據的；而撙節直接傷害的，就是美國的勞工家庭。
【此文為編譯文章，原文4月27日刊登於美國《紐約時報》網站，文章標題為Peacocks and Vultures Are Circling the Deficit。筆者克魯曼（Paul Krugman），自2000年至今，為紐約時報專欄作家。現為紐約市立大學研究生中心（the City University of New York Graduate Center）特聘教授（Distinguished Professor）。因在國際貿易（international trade）與經濟地理學（economic geography）的研究，2008年克魯曼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
原文出處【圖片為資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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