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後的世界
2020-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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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最後有一支證明為安全、有效，我們就會面臨與當年相同的挑戰—供應需充足、避免傷害、分配公平，別讓分配不公，惡化我們社會原有的不平等。
吳怡／編譯
記取小兒麻痺疫苗的教訓。
1955年春天的早晨，密西根大學（University of Michigan）的大禮堂內，新聞官員窮於應付一大票記者。因為熱騰騰的消息出爐了：等待已久的脊髓灰白質炎（polio，俗稱小兒麻痺症）疫苗臨床試驗成功，疫苗證明安全有效。記者迫不及待發布這個消息。消息一出，教堂鐘聲響起、街上歡聲雷動。
時間來到現在，對於新冠肺炎疫苗的集體希望，是明顯且持續增強—上週新聞報導，某個小型測試為疫苗帶來了進展。聯邦政府的首席傳染病專家佛奇（Anthony Fauci）博士，就說「終極的遊戲規則改變者就是疫苗」。總統川普向大家保證，疫苗離問世不遠了。電視主持人、專家也聲稱，達標就在伸手可及處；因為過去，美國就用疫苗打敗了致命傳染病，例如小兒麻痺症。
然而美國打敗小兒麻痺症的經驗，應該給我們空間思考，而不是希望。第一支有效的小兒麻痺疫苗，是在數十年的研究、測試後才誕生。充分測試後，就以飛快的速度獲得批准。然而致命的製造問題、分配問題、政治鬥爭卻接踵而至。幾年後，夠多的美國人接種了，感染人數驟降—但在貧窮的社區仍持續了十多年。小兒麻痺疫苗的故事應讓我們有所警惕；也就是一旦有了疫苗，新冠肺炎就會很快受到控制，這樣的保證仍是未知。
1894年，小兒麻痺症登陸美國佛蒙特州（Vermont），造成18人喪生、58人永久癱瘓。這只是個開始。往後數十年間，溫暖天氣下的疫情爆發是司空見慣， 是今年重創社區，明年暫歇，之後又捲土加碼重來。1907年，紐約市疫情爆發，超過100人喪生。1916年再度淪陷，6000人喪生。小兒麻痺症主要攻擊兒童。一旦染病，死亡率上看25%。許多患者因此癱瘓，有些得終身依賴鐵肺（iron lung）。（譯按：鐵肺：無法自行呼吸的病患（多數是因為患有小兒麻痺症，導致呼吸肌肉麻痺），在鐵肺的幫助下可被動呼吸。）
那時的科學家只知道小兒麻痺症是病毒所致，不知其傳染途徑。（我們現在知道，含有病毒的糞便污染了食物、水，食用後就會感染）。而那時如同現在，保命的唯一法則就是不被感染。有疫情的城鎮，關閉電影院、泳池、公園、夏令營。取消計劃已久的市集、節慶。家長讓孩子待在家中。有能力的人逃到鄉下。但是感染人數仍舊上升。1930年代所研發的3支小兒麻痺疫苗，2支無效、1支致命。
終於1954年4月，沙克（Jonas Salk）在匹茲堡大學（Univeristy of Pittsburgh）的實驗室所研發的疫苗，得以進入大型、為期一年的臨床試驗。1955年，也就是新聞官員在安娜堡（Ann Arbor）接待大批記者的那個早晨，結果出爐了：這支內含不活化（inactivated）小兒麻痺病毒的疫苗是安全的。就抵擋小兒麻痺症，這支疫苗的效力為80%至90%。（譯按：不活化疫苗：死亡病毒製成的疫苗。）
幾小時內，聯邦政府就許可了這支疫苗。製造商趕緊生產。某基金會承諾買下首批價值900萬美元的疫苗，並供應給國內一、二年級的學童。全國都動了起來。
但是不到一個月，美國就急踩煞車。官員通報6起小兒麻痺症案例，是與位於加州柏克萊的卡特製藥廠（Cutter Laboratories）所製造的疫苗有關。美國公共衛生局長於是要求卡特製藥廠召回所有疫苗。國家衛生院（National Institute of Health）也要求所有製造商暫停生產，直到符合新安全標準為止。聯邦調查員發現，卡特製藥廠的某些疫苗會出包，是因為製造時未完全殺死病毒。這些問題疫苗導致200起小兒麻痺症案例，11人死亡。
二個月後美國重啟部分疫苗生產，但是災難還在後面。由於疫苗供應短缺，傳出黑市、無良醫師漫天開價。還有某製造商計劃，先讓員工的子女接種，然後寄信給股東，允諾其子孫兩代都能優先接種。
於是各州要求聯邦政府設立機制，保證疫苗公平分配。參議院法案建議，讓所有未成年人免費接種。眾議院法案建議，讓有需要的兒童免費接種；根據那時的新聞報導，法案的討論引起「憤怒的激辯」，令議長不得不要求「冷靜」休會。8月分時任總統艾森豪（Dwight Eisenhower）簽署的3000萬美元法案（Polio Vaccination Assistance Act）是個妥協，基本上讓各州自行決定疫苗如何接種。
往後的幾年，小兒麻痺案例驟降。1958年，全國注意力下降之際，案例數又上升了—在沒有接種的社群間。案例聚集在都市區，多是有色族群的窮人，醫療資源有限。各州的「小兒麻痺症模式」，政府流行病學家指出，變得「和以往常見的大不相同」。
三年後，聯邦政府核准了口服小兒麻痺疫苗，是由辛辛那提州（Cincinnati）沙賓（Albert Sabin）的實驗室所研發，由減毒性病毒（weakened virus）所組成，而非不活化病毒。到了年底，小兒麻痺症的感染數比起1955年，下降了90%。1979年，美國記錄了最後一宗社區傳染案例。（譯按：減毒性病毒：毒性降低的病毒，仍保有活性；是為了生產疫苗才製造。）
數十年來，全球努力推廣小兒麻痺疫苗接種，今日，只剩3個國家還有病例。這場抗疫的戰爭橫跨了一世紀。其中需要的是全球持續推廣疫苗接種—現在為了阻止新冠肺炎的疫情，推廣工作暫停了。
確實，在對抗眼前的新冠肺炎與當年的小兒麻痺症之間，有著數不清的差異。現在全球的疫苗研究、開發能力，遠超過1950年代。自從那時起，藥品核准、製造的安全協定，也變得精準了。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不過數個月，已經有許多的疫苗正在研發中，這是當年的小兒麻痺疫情爆發時，所無法相比的。
但是為了趕工，我們數十年來所普行的監管門檻遭到擱置了。現在，有些新冠肺炎疫苗的進度「快如閃電」—由新的生技公司、大學實驗室、耳熟能詳的製藥業巨頭開發中—然而這些疫苗，就如同1955年的首支小兒麻痺疫苗，是新的。
倘若最後有一支證明為安全、有效，我們就會面臨與當年相同的挑戰—供應需充足、避免傷害、分配公平，別讓分配不公，惡化我們社會原有的不平等。
此文為編譯文章，原文5月20日刊登於美國《紐約時報》網站，文章標題為What to Expect When a Coronavirus Vaccine Finally Arrives。
作者：
Elena Conis：歷史學家、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新聞研究所教授
Michael McCoyd：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資工系（computer science）博士候選人
Jessie A. Moravek：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環境科學、政策、管理（environmental, policy and management）博士班學生
原文出處【圖片為資料照】
記取小兒麻痺疫苗的教訓。
1955年春天的早晨，密西根大學（University of Michigan）的大禮堂內，新聞官員窮於應付一大票記者。因為熱騰騰的消息出爐了：等待已久的脊髓灰白質炎（polio，俗稱小兒麻痺症）疫苗臨床試驗成功，疫苗證明安全有效。記者迫不及待發布這個消息。消息一出，教堂鐘聲響起、街上歡聲雷動。
時間來到現在，對於新冠肺炎疫苗的集體希望，是明顯且持續增強—上週新聞報導，某個小型測試為疫苗帶來了進展。聯邦政府的首席傳染病專家佛奇（Anthony Fauci）博士，就說「終極的遊戲規則改變者就是疫苗」。總統川普向大家保證，疫苗離問世不遠了。電視主持人、專家也聲稱，達標就在伸手可及處；因為過去，美國就用疫苗打敗了致命傳染病，例如小兒麻痺症。
然而美國打敗小兒麻痺症的經驗，應該給我們空間思考，而不是希望。第一支有效的小兒麻痺疫苗，是在數十年的研究、測試後才誕生。充分測試後，就以飛快的速度獲得批准。然而致命的製造問題、分配問題、政治鬥爭卻接踵而至。幾年後，夠多的美國人接種了，感染人數驟降—但在貧窮的社區仍持續了十多年。小兒麻痺疫苗的故事應讓我們有所警惕；也就是一旦有了疫苗，新冠肺炎就會很快受到控制，這樣的保證仍是未知。
1894年，小兒麻痺症登陸美國佛蒙特州（Vermont），造成18人喪生、58人永久癱瘓。這只是個開始。往後數十年間，溫暖天氣下的疫情爆發是司空見慣， 是今年重創社區，明年暫歇，之後又捲土加碼重來。1907年，紐約市疫情爆發，超過100人喪生。1916年再度淪陷，6000人喪生。小兒麻痺症主要攻擊兒童。一旦染病，死亡率上看25%。許多患者因此癱瘓，有些得終身依賴鐵肺（iron lung）。（譯按：鐵肺：無法自行呼吸的病患（多數是因為患有小兒麻痺症，導致呼吸肌肉麻痺），在鐵肺的幫助下可被動呼吸。）
那時的科學家只知道小兒麻痺症是病毒所致，不知其傳染途徑。（我們現在知道，含有病毒的糞便污染了食物、水，食用後就會感染）。而那時如同現在，保命的唯一法則就是不被感染。有疫情的城鎮，關閉電影院、泳池、公園、夏令營。取消計劃已久的市集、節慶。家長讓孩子待在家中。有能力的人逃到鄉下。但是感染人數仍舊上升。1930年代所研發的3支小兒麻痺疫苗，2支無效、1支致命。
終於1954年4月，沙克（Jonas Salk）在匹茲堡大學（Univeristy of Pittsburgh）的實驗室所研發的疫苗，得以進入大型、為期一年的臨床試驗。1955年，也就是新聞官員在安娜堡（Ann Arbor）接待大批記者的那個早晨，結果出爐了：這支內含不活化（inactivated）小兒麻痺病毒的疫苗是安全的。就抵擋小兒麻痺症，這支疫苗的效力為80%至90%。（譯按：不活化疫苗：死亡病毒製成的疫苗。）
幾小時內，聯邦政府就許可了這支疫苗。製造商趕緊生產。某基金會承諾買下首批價值900萬美元的疫苗，並供應給國內一、二年級的學童。全國都動了起來。
但是不到一個月，美國就急踩煞車。官員通報6起小兒麻痺症案例，是與位於加州柏克萊的卡特製藥廠（Cutter Laboratories）所製造的疫苗有關。美國公共衛生局長於是要求卡特製藥廠召回所有疫苗。國家衛生院（National Institute of Health）也要求所有製造商暫停生產，直到符合新安全標準為止。聯邦調查員發現，卡特製藥廠的某些疫苗會出包，是因為製造時未完全殺死病毒。這些問題疫苗導致200起小兒麻痺症案例，11人死亡。
二個月後美國重啟部分疫苗生產，但是災難還在後面。由於疫苗供應短缺，傳出黑市、無良醫師漫天開價。還有某製造商計劃，先讓員工的子女接種，然後寄信給股東，允諾其子孫兩代都能優先接種。
於是各州要求聯邦政府設立機制，保證疫苗公平分配。參議院法案建議，讓所有未成年人免費接種。眾議院法案建議，讓有需要的兒童免費接種；根據那時的新聞報導，法案的討論引起「憤怒的激辯」，令議長不得不要求「冷靜」休會。8月分時任總統艾森豪（Dwight Eisenhower）簽署的3000萬美元法案（Polio Vaccination Assistance Act）是個妥協，基本上讓各州自行決定疫苗如何接種。
往後的幾年，小兒麻痺案例驟降。1958年，全國注意力下降之際，案例數又上升了—在沒有接種的社群間。案例聚集在都市區，多是有色族群的窮人，醫療資源有限。各州的「小兒麻痺症模式」，政府流行病學家指出，變得「和以往常見的大不相同」。
三年後，聯邦政府核准了口服小兒麻痺疫苗，是由辛辛那提州（Cincinnati）沙賓（Albert Sabin）的實驗室所研發，由減毒性病毒（weakened virus）所組成，而非不活化病毒。到了年底，小兒麻痺症的感染數比起1955年，下降了90%。1979年，美國記錄了最後一宗社區傳染案例。（譯按：減毒性病毒：毒性降低的病毒，仍保有活性；是為了生產疫苗才製造。）
數十年來，全球努力推廣小兒麻痺疫苗接種，今日，只剩3個國家還有病例。這場抗疫的戰爭橫跨了一世紀。其中需要的是全球持續推廣疫苗接種—現在為了阻止新冠肺炎的疫情，推廣工作暫停了。
確實，在對抗眼前的新冠肺炎與當年的小兒麻痺症之間，有著數不清的差異。現在全球的疫苗研究、開發能力，遠超過1950年代。自從那時起，藥品核准、製造的安全協定，也變得精準了。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不過數個月，已經有許多的疫苗正在研發中，這是當年的小兒麻痺疫情爆發時，所無法相比的。
但是為了趕工，我們數十年來所普行的監管門檻遭到擱置了。現在，有些新冠肺炎疫苗的進度「快如閃電」—由新的生技公司、大學實驗室、耳熟能詳的製藥業巨頭開發中—然而這些疫苗，就如同1955年的首支小兒麻痺疫苗，是新的。
倘若最後有一支證明為安全、有效，我們就會面臨與當年相同的挑戰—供應需充足、避免傷害、分配公平，別讓分配不公，惡化我們社會原有的不平等。
此文為編譯文章，原文5月20日刊登於美國《紐約時報》網站，文章標題為What to Expect When a Coronavirus Vaccine Finally Arrives。
作者：
Elena Conis：歷史學家、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新聞研究所教授
Michael McCoyd：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資工系（computer science）博士候選人
Jessie A. Moravek：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環境科學、政策、管理（environmental, policy and management）博士班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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