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戰爭一週年：回顧喬治·肯楠對烏克蘭的警語（上）
2023-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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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楠相信幾乎所有強勢的俄羅斯領袖終將拒絕接受烏克蘭獨立。最後，長遠看來，人口與地理的現實決定了俄羅斯在這些悲劇的「血腥土地」上仍是主要強權。因此基於區域穩定與美國長期安全的理由，華府需要維持理智且明眼的同理心，這是為了俄羅斯、烏克蘭、與其他民族的利益。
吳怡／編譯
野心、缺乏安全感，與獨立的危險
喬治·肯楠（George Kennan）是出色的美國外交官、對國際關係也觀察敏銳；他最為人所知的是預測蘇聯解體。鮮為人知的是他1948年的警語，也就是沒有任何俄羅斯政府會接受烏克蘭獨立。他預測莫斯科與基輔間將存在著僵局，於是當時對華府就獨立的烏克蘭會與俄羅斯的衝突，提出詳細的建議。半個世紀後，90幾歲的肯楠又針對這個議題發表意見，他警告北約東擴會令俄羅斯的民主化失敗，並點燃另個冷戰。
肯楠對俄羅斯的了解，也許任何曾經服務於美國政府的人，都無法超越。即便在1933年、29歲的肯楠，尚未到莫斯科，是美國首位駐蘇聯大使的助理，就已經像當地人般精通俄語。在俄羅斯的時候，肯楠沉浸在報紙、官方文件、文學、廣播、戲劇、電影之中。也與俄羅斯藝術家、知識分子、基層官員聚會到深夜。穿得像個俄羅斯人，肯楠在電車、劇院中，聽莫斯科人的談話。他徒步或滑雪至鄉下，參觀俄羅斯珍貴的早期建物。他蔑視史達林（Joseph Stalin）專政，尤其在1935年至1938年的血腥大清洗之後，但這樣的態度只是為了更親近俄羅斯的人與文化。1946年，在口述他知名的長電報（long telegram）至國務院以警告蘇聯的威脅之後，肯楠被華府召回。翌年他在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發表文章，呼籲以圍堵（containment）對付蘇聯的擴張，得到全國關注。
肯楠是獨一無二的。在助理國務卿艾奇遜（Dean Acheson）告訴同僚，有位天賦異稟的外交官預計要主掌新成立的政策規劃辦公室（Policy Planning Staff）之時，同僚回答：「像肯楠這樣的人會是最棒的人選」。艾奇遜激動回應：「像肯楠這樣的人？沒有人會像肯楠」。在國務卿辦公室隔壁辦公，肯楠協助擘劃了馬歇爾計畫（Marshall Plan）與其他20世紀中期的主要新措施。
1949年後肯楠的明星光環不再，因為他反對外交政策中的軍事擴張，但他仍被尊為俄羅斯專家。多屆政府曾經向他請益：韓戰時的杜魯門政府怕蘇聯參戰之時、艾森豪政府在史達林死後，以及甘迺迪政府在1961年柏林危機之際。儘管在電視上反對越戰、以及抗議核軍備競賽，肯楠仍受國務院與中情局官員諮詢，到了1990年代仍受重視。肯楠是精明的外交政策分析家直到他2005年逝世。
有鑒於這份專業，值得檢視肯楠對烏克蘭獨立的懷疑論述，就俄羅斯侵略獨立後的烏克蘭、華府該如何動作，肯楠也有建議。
就烏克蘭獨立的懷疑
在1948年8月完成、題為「美國的目標；關於俄羅斯」（U.S. Objectives with Respect to Russia）的政策文件中，肯楠闡釋了倘若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美國的終極目標為何。他了解烏克蘭人「憎惡俄羅斯的統治；而且烏克蘭人的民族主義組織活躍、對外聲量高」。所以「容易驟下結論」認為烏克蘭應該要獨立。然而他卻主張美國不應該鼓勵。
肯楠的評估嚴重低估了烏克蘭人自決的意願。儘管如此，肯楠在四分之三世紀前發現的兩個問題一直存在，尤其在俄羅斯領導人的腦海中。首先肯楠懷疑，俄羅斯人與烏克蘭人，能否輕易以種族區分。他發至國務院的備忘錄就表示「俄羅斯與烏克蘭之間沒有清楚的界線，而且也不可能建立這樣的界線」。再者，俄羅斯與烏克蘭的經濟是密不可分的。策動烏克蘭獨立「就彷彿意圖將美國的玉米帶，包括五大湖工業區，從美國的經濟分割般不自然，且具破壞性」。
自1991年，烏克蘭人努力打造領土與種族的界線，同時建構經濟獨立、要自外於俄羅斯這個龐然大物。為打擊這些作為，莫斯科鼓動烏克蘭東部俄語區的不滿、煽動其獨立運動、現在正式併吞四個已脫離的地區。常年施加政、經壓力加上現在的軍事侵略，俄羅斯一直試圖阻擋烏克蘭經濟獨立，手法是干擾其天然氣輸送、糧食輸出、海運。
即便那時冷戰來到了高潮，肯楠也堅持「我們不能漠視那些自認大俄羅斯人的感受」。因為俄羅斯人仍舊是區域「最強國家的存在」，任何長期實施的美國政策必須有他們的接受與合作。再次，肯楠將俄羅斯看烏克蘭與美國看美國中西部比喻在一起。要維持烏克蘭的獨立「最終只能靠武力」。基於上述理由，強盛的美國不應對衰弱的俄羅斯強制推行烏克蘭獨立。
倘若烏克蘭靠自己獨立成功，肯楠建議國務院，華府不應干涉，至少在最初。然而幾乎無法避免的，是獨立的烏克蘭「最終會遭到來自俄羅斯的挑戰」。倘若衝突時「出現僵局」，美國應推行「最能弭平差異、合理的仿聯邦制」。
儘管歷經75年的變遷，肯楠的建議仍是受用的。聯邦可讓烏東、也許甚至是克里米亞的區域自治成為可行，也可讓雙邊共存。許多分析家傾向將現在的衝突描繪為「普丁的戰爭」，但是肯楠相信幾乎所有強勢的俄羅斯領袖終將拒絕接受烏克蘭獨立。最後，長遠看來，人口與地理的現實決定了俄羅斯在這些悲劇的「血腥土地」上仍是主要強權。因此基於區域穩定與美國長期安全的理由，華府需要維持理智且清晰的同理心，這是為了俄羅斯、烏克蘭、與其他民族的利益。
<下一篇>俄烏戰爭一週年：回顧喬治·肯楠對烏克蘭的警語（下）
原文出處【圖片為文章示意圖，資料照。翻攝自facebook.com/mvs.gov.ua】
【此文為編譯文章，原文1月27日刊登於《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網站，文章標題為Kennan’s Warning on Ukraine。筆者科斯蒂利奧拉（Frank Costigliola）為美國康乃狄克大學歷史系特聘教授。著作：Kennan: A Life between Worlds。】
野心、缺乏安全感，與獨立的危險
喬治·肯楠（George Kennan）是出色的美國外交官、對國際關係也觀察敏銳；他最為人所知的是預測蘇聯解體。鮮為人知的是他1948年的警語，也就是沒有任何俄羅斯政府會接受烏克蘭獨立。他預測莫斯科與基輔間將存在著僵局，於是當時對華府就獨立的烏克蘭會與俄羅斯的衝突，提出詳細的建議。半個世紀後，90幾歲的肯楠又針對這個議題發表意見，他警告北約東擴會令俄羅斯的民主化失敗，並點燃另個冷戰。
肯楠對俄羅斯的了解，也許任何曾經服務於美國政府的人，都無法超越。即便在1933年、29歲的肯楠，尚未到莫斯科，是美國首位駐蘇聯大使的助理，就已經像當地人般精通俄語。在俄羅斯的時候，肯楠沉浸在報紙、官方文件、文學、廣播、戲劇、電影之中。也與俄羅斯藝術家、知識分子、基層官員聚會到深夜。穿得像個俄羅斯人，肯楠在電車、劇院中，聽莫斯科人的談話。他徒步或滑雪至鄉下，參觀俄羅斯珍貴的早期建物。他蔑視史達林（Joseph Stalin）專政，尤其在1935年至1938年的血腥大清洗之後，但這樣的態度只是為了更親近俄羅斯的人與文化。1946年，在口述他知名的長電報（long telegram）至國務院以警告蘇聯的威脅之後，肯楠被華府召回。翌年他在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發表文章，呼籲以圍堵（containment）對付蘇聯的擴張，得到全國關注。
肯楠是獨一無二的。在助理國務卿艾奇遜（Dean Acheson）告訴同僚，有位天賦異稟的外交官預計要主掌新成立的政策規劃辦公室（Policy Planning Staff）之時，同僚回答：「像肯楠這樣的人會是最棒的人選」。艾奇遜激動回應：「像肯楠這樣的人？沒有人會像肯楠」。在國務卿辦公室隔壁辦公，肯楠協助擘劃了馬歇爾計畫（Marshall Plan）與其他20世紀中期的主要新措施。
1949年後肯楠的明星光環不再，因為他反對外交政策中的軍事擴張，但他仍被尊為俄羅斯專家。多屆政府曾經向他請益：韓戰時的杜魯門政府怕蘇聯參戰之時、艾森豪政府在史達林死後，以及甘迺迪政府在1961年柏林危機之際。儘管在電視上反對越戰、以及抗議核軍備競賽，肯楠仍受國務院與中情局官員諮詢，到了1990年代仍受重視。肯楠是精明的外交政策分析家直到他2005年逝世。
有鑒於這份專業，值得檢視肯楠對烏克蘭獨立的懷疑論述，就俄羅斯侵略獨立後的烏克蘭、華府該如何動作，肯楠也有建議。
就烏克蘭獨立的懷疑
在1948年8月完成、題為「美國的目標；關於俄羅斯」（U.S. Objectives with Respect to Russia）的政策文件中，肯楠闡釋了倘若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美國的終極目標為何。他了解烏克蘭人「憎惡俄羅斯的統治；而且烏克蘭人的民族主義組織活躍、對外聲量高」。所以「容易驟下結論」認為烏克蘭應該要獨立。然而他卻主張美國不應該鼓勵。
肯楠的評估嚴重低估了烏克蘭人自決的意願。儘管如此，肯楠在四分之三世紀前發現的兩個問題一直存在，尤其在俄羅斯領導人的腦海中。首先肯楠懷疑，俄羅斯人與烏克蘭人，能否輕易以種族區分。他發至國務院的備忘錄就表示「俄羅斯與烏克蘭之間沒有清楚的界線，而且也不可能建立這樣的界線」。再者，俄羅斯與烏克蘭的經濟是密不可分的。策動烏克蘭獨立「就彷彿意圖將美國的玉米帶，包括五大湖工業區，從美國的經濟分割般不自然，且具破壞性」。
自1991年，烏克蘭人努力打造領土與種族的界線，同時建構經濟獨立、要自外於俄羅斯這個龐然大物。為打擊這些作為，莫斯科鼓動烏克蘭東部俄語區的不滿、煽動其獨立運動、現在正式併吞四個已脫離的地區。常年施加政、經壓力加上現在的軍事侵略，俄羅斯一直試圖阻擋烏克蘭經濟獨立，手法是干擾其天然氣輸送、糧食輸出、海運。
即便那時冷戰來到了高潮，肯楠也堅持「我們不能漠視那些自認大俄羅斯人的感受」。因為俄羅斯人仍舊是區域「最強國家的存在」，任何長期實施的美國政策必須有他們的接受與合作。再次，肯楠將俄羅斯看烏克蘭與美國看美國中西部比喻在一起。要維持烏克蘭的獨立「最終只能靠武力」。基於上述理由，強盛的美國不應對衰弱的俄羅斯強制推行烏克蘭獨立。
倘若烏克蘭靠自己獨立成功，肯楠建議國務院，華府不應干涉，至少在最初。然而幾乎無法避免的，是獨立的烏克蘭「最終會遭到來自俄羅斯的挑戰」。倘若衝突時「出現僵局」，美國應推行「最能弭平差異、合理的仿聯邦制」。
儘管歷經75年的變遷，肯楠的建議仍是受用的。聯邦可讓烏東、也許甚至是克里米亞的區域自治成為可行，也可讓雙邊共存。許多分析家傾向將現在的衝突描繪為「普丁的戰爭」，但是肯楠相信幾乎所有強勢的俄羅斯領袖終將拒絕接受烏克蘭獨立。最後，長遠看來，人口與地理的現實決定了俄羅斯在這些悲劇的「血腥土地」上仍是主要強權。因此基於區域穩定與美國長期安全的理由，華府需要維持理智且清晰的同理心，這是為了俄羅斯、烏克蘭、與其他民族的利益。
<下一篇>俄烏戰爭一週年：回顧喬治·肯楠對烏克蘭的警語（下）
原文出處【圖片為文章示意圖，資料照。翻攝自facebook.com/mvs.gov.ua】
【此文為編譯文章，原文1月27日刊登於《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網站，文章標題為Kennan’s Warning on Ukraine。筆者科斯蒂利奧拉（Frank Costigliola）為美國康乃狄克大學歷史系特聘教授。著作：Kennan: A Life between Worl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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