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他與我們的時代
201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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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記憶漸呈淡漠，尤其在意識形態激烈對決的時刻，好像曾經累積的豐富文化都不算數。在政治硝煙迷濛滿天之
有些記憶漸呈淡漠，尤其在意識形態激烈對決的時刻，好像曾經累積的豐富文化都不算數。在政治硝煙迷濛滿天之際，尉天驄教授的新書《回首我們的時代》，忽然使許多失落的感覺再度歸來。他的文字，有意拾回碎裂已久的情感，重溫多少年前敦厚的人文精神。回首他的時代，注視我的社會，不免要追問文化記憶到底是不斷消失，還是不停累積？
那曾經是充滿挑戰的時期，精神上必須抵抗威權體制的干涉，物質上卻又承擔節衣縮食的艱難。對於知識分子或平民百姓，都被迫面對腹背受敵、進退失據的歲月。大陸來台的移民，有一個不堪回首的故鄉；在地的本省住民，卻有抬不起頭的命運。那樣的時代環境，使每個族群都懷抱嚴重的危機感。然而，就在那樣荒煙的歷史階段，竟然可以使靜態的文學憧憬，昇華成為生動的藝術運動。
凡屬作者或學者，他們其實看不到未來的前景，卻在千迴百轉的考驗下，竟然沒有磨掉年少的理想與氣度。整整半個世紀之前，他們對文學藝術的尊崇，終於釋出巨大的能量。年輕心靈釀造出來的小說、散文與詩，可能只是涓涓細流，從未預料會在日後匯聚成廣闊湖泊。但是，他們擘造的藝術天地，絕對不只是關心技巧的表演，也不是緊鎖生命在現實之外。人文關懷，才是最高的目標。
不同的命運軌跡，歧異的政治信仰，藉由文學的取暖，找到相互理解、相互同情的道路。為了一本雜誌，青年作家跨過省籍界線，追求一個共同的心靈故鄉。在那裏，他們探索歷史的尊嚴，培養人格的尊貴，建立友情的連鎖。所有的危機意識，荒涼的孤絕心境，都在夢想的追逐過程中完全軟化。遠在政治解凍之前，社會底層的作家已經展開和解的行動。
如果有所謂的民主典範，也許必須追溯到蒼白的一九六○年代初期。無論是命名為現代主義，或是寫實主義，當時還在青春年華的作家，都把文學視為生命品質提升的重要一環。在藝術檢驗之下，無論是前輩或朋輩，他們深深相信做人比作文還更重要。輩分不是問題，卻不能因為藝術的營造而失去人情義理。在最疏離的時代，對彼此的人格看得很高。
民主改革猶在掙扎之際，他們相互尊重個人的發言權利，更尊崇各自的藝術表現。自由主義的精神，反而發揮得淋漓盡致。那是戰後台灣最重要的文化資產，也是日後民主運動最可貴的暗示。相形之下，如此可貴的典範在這時代竟成稀罕的價值。為了意識形態，為了政治立場，可以輕易偏袒墮落的思考，也可以在朋友中製造敵人。
威權政治已經遠離，戒嚴體制全然瓦解，人與人之間的尊重也跟著慢慢消失。權力的位階，較諸人格還高尚；利益的追逐，較諸文學還重要。獲得政權，失去理想，似乎是二十一世紀的政治特質。所謂民主與公平，便是危機感平等地回到各個族群，權力慾平均地成為共同信仰。回首他們的時代，當前的繁華盛世，竟是呈現精神的荒蕪與荒涼。（作者為政大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
【聯合報╱陳芳明】2011.12.20
http://udn.com/NEWS/OPINION/OPI4/6792529.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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