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遭西方媒體冷遇

2013-05-13 804

不管是作為新聞報道或學術研究的對象，回歸後香港完全被崛起的中國大陸邊緣化。十六年前，英國將其管治逾一

不管是作為新聞報道或學術研究的對象，回歸後香港完全被崛起的中國大陸邊緣化。

十六年前，英國將其管治逾一百五十年的殖民地香港的主權歸還大陸，幾百萬港人別無選擇，誠惶誠恐地去做一個史無前例、名為「一國兩制」的政治實驗的「白老鼠」(guinea pig)。於是，集戲劇性、人情味與歷史意義於一身的香港，順理成章地成為全球新聞媒體關注的焦點。

然而香港「媒體甜心」(media darling)的地位很快不保。不管是作為新聞報道的對象，還是學術研究或論述的題目，回歸後的香港完全被崛起中的大陸所邊緣化。這一點，跟長期以來，香港只懂得以否定的方式來界定自己大有關係。所謂「否定式界定法」(negative definition)，就是以「不是什麼」而非「是什麼」的方式來下定義(defined by what it is not, not what it is)。比方說，在學術研究上，睡眠是一個乏人問津的題目，因為科學家無法說清楚睡眠是什麼，而只能夠告訴人睡眠不是什麼——既非「醒著」(awake)也不是不省人事(comatose)的一種狀態。

回歸前，你問香港人香港是什麼，他們會告訴你香港不屬於大陸，也不只是英國的殖民地。到今日香港已是大陸的一個特別行政區，香港人要解釋自己的獨特之處——即所謂「香港性」(Hong Kongness)——往往只能強調他們與大陸人或大陸城市的大不同。用社會學的語言來說，香港人將他們的主體性(subjectivity)「付託」於他們眼中的「異類」與「異地」的「他者性」(otherness)之上。這種靠否定別人來肯定自己的心理，其實反映了一種薄弱的「自我意識」。人必自貶然後人貶之，國際媒體不把香港認真看待，跟這點不無關係。

以好萊塢為例，表面上，它對香港的興趣近年來有增無減，繼《世紀戰疫》(Contagion)和《蝙蝠俠：黑夜之神》(The Dark Knight)在香港取景之後，七月公映、製作費據云高達二十億港元（約二點五億美元）的科幻災難片《悍戰太平洋》(Pacific Rim)更不惜工本，建造了一個幾可亂真的香港城市模型，讓電影裏面的海底巨獸肆意蹂躪。

問題是好萊塢究竟用什麼視角來詮釋和解說香港？仔細看這些電影，不難發現對好萊塢的製作人來說，香港不過是一座現成的豪華布景而已。在他們的眼中，香港沒有歷史、沒有文化、沒有個性；有的只是美麗的夜景、摩天大樓和海港漁民，為其炮製的奇觀動作提供方便的道具和布景。當一個城市淪為一座布景，無論這布景有多豪華，住在裏面的人顏面何存？尊嚴何在？這正是我們對好萊塢的青睞感激之餘，需要深思反省的問題。

香港與大陸，也許相隔著不易跨越的文化甚至文明差距；但在國際社會眼中，香港往往只是「牆上的一抹蚊子血」，大陸才是它「心口上的硃砂痣」。在這個意義上，大陸與香港的確存在一種競爭性，甚至互相排斥(mutually exclusive)的關係。這一點，從香港藝術創作作為「文化資本」自回歸以來的持續貶值可見一斑。九七後香港電影逐步向大陸的市場和口味靠攏而漸次失去它的本土性和獨特性，還可以說是「自投羅網」甚至「自毀長城」；但越來越少本地的畫廊展覽和收藏香港畫家的作品，以及在國際拍賣會上中國大陸畫家的作品售價屢創新高，而大部分香港畫家的作品卻無人問津，這完全反映了香港藝術工作者今日面對的問題：在中國藝術在世界崛起的大環境下，如何在國際藝術舞台上佔一席位，或至少贏得幾句台詞？

評價和界定藝術是一種包括創作者、經紀人、展覽商、傳播者、消費者和收藏家等在內的集體工作。事實上，藝術是否被接受，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一種集體標準。香港的藝術作品曾經在國際藝壇上發放過耀眼的光芒，但它畢竟只是一個特定而短暫的歷史契機所造就的文化奇蹟而已。

回歸之後，香港成為中國的一個城市，但面對西方卻沒有能力將自己的民族文化和民族經驗轉化為宏大敘事(grand narrative)或者國族寓言(national allegory)，以滿足西方對中國的期待和視野。它有的是一套關於香港的現代敘述(narrative of the modern)，可惜的是這套呈現現代性風貌與經驗的創作(modernity and its text)，在發達的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早已成為陳腔濫調和一種供過於求的商品。它沒有像中國的藝術創作那樣得到強勢西方文明的欣賞，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亞洲週刊】林沛理，牛津大學出版社副總編輯，香港藝術發展局委員及藝術評論小組主席。著有《英文玩家》、《玩起中文》及《反語》，最新的一本書是《祝你分手快樂》（快樂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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