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花學運陷入進退兩難

2015-08-10 25815

3.18太陽花學運，儘管來得突然，但短短五天急劇升溫，已經使馬政府和兩岸關係面臨極大考驗。3月18日

3.18太陽花學運，儘管來得突然，但短短五天急劇升溫，已經使馬政府和兩岸關係面臨極大考驗。3月18日先是反服貿學生佔領議場，挑戰馬下令6月底前必須通過服貿的指示；3月19日王金平被撤銷黨籍案一審勝訴，3月21日提供「王金平關說證據」給馬的檢察總長黃世銘一審判刑「洩密有罪」被迫辭職，馬王政爭最後確定以馬慘敗收場；3月22日王拒絕出席馬召開的院際協調會議，提醒馬必須「傾聽民意」，形同反將馬一軍，馬對立院已經更難掌握。

國民黨團局部讓步，並不足以化解僵局

3月22日，國民黨團做出讓步，提出「一個同意、兩個反對」，亦即同意讓王金平透過朝野協商，在院會進行服貿逐條審查、逐條表決，但反對退回聯席委員會，堅持張慶忠送院會存查決議合法；反對兩岸協議監督條例，只同意國民黨版的四階段監督。

國民黨團的決議，政治內涵有三：

一、同意在院會逐條審查、逐條表決，表面上看似讓步，其實已經成功離開聯席委員會，在議事程序上往前邁進一步。

二、戰場進到院會，不但把開會責任轉移到王金平身上，王身為必然的會議主席，就要為未來逐條審查負全責，同時也逼迫王必須先清除開會障礙，亦即必須設法讓學生離開議場，否則院會根本無從召開。

三、國民黨團概括承擔決策責任，不但把張慶忠送院會存查視為集體決策，並非張個人行為，同時也強調黨團自主決策，並非聽命馬的外力干預。

問題是，即使院會可以逐條審查，與委員會逐條審查並不相同。院會審查通常只有朝野立委各自發言，並不能質詢官員，亦即不會發生立委與官員的交互辯證，立委充其量只能重申既有立場，並無助於澄清問題或解決爭議，而且官員既不在場，更不可能做出協助弱勢產業的附帶承諾。換句話說，國民黨團把戰場移到院會，重點並不在「實質逐條審查」，而在「有效逐條表決」，畢竟以國民黨立委的壓倒性席次，院會各說各話結果，最多只是像2010年ECFA逐條審查、逐條表決一樣，最後仍將全部輕騎過關。

更何況，移到院會逐條審查，不但不足以解決問題，同時也不符合立法院的議事程序。王金平即表示：「院會只是處理委員會審查結果，看看是否同意委員會結果而已，並非重新審查」。服貿協議正文24條、開放承諾表多達64項產業，真刀真槍進行逐條審查，必將充滿意見衝突。王早已習慣朝野協商密室交易，對於這種完全透明、開放媒體轉播的逐條審查，恐怕也頗感難為。

民進黨把握「人民崛起時刻」，更不可能輕易就範。畢竟張慶忠3月17日的聯席會決議，後來經過查證，是在委員會開議之前宣佈，會議既然還沒正式開始，所宣讀決議當然無效。更離譜的是，張慶忠當天宣讀決議，並未有效錄音，國民黨團至今也無法提出錄音記錄。如此明顯的技術犯規，民進黨豈有可能照單全收？

正因如此，聯席委員會輪值主席、民進黨立委陳其邁，仍將繼續排定服貿審查議程，與國民黨團認為已經送到院會存查的主張，明顯鬧出雙胞。民進黨團書記長吳秉叡表示，委員會只要有38名立委出席，會議即屬合法，一旦成會，將率先確認張慶忠決議的議事錄無效，再對服貿進行逐條審查。但國民黨團既已做出服貿業已送到院會存查決議，必將全力阻擋委員會開會，朝野激烈衝突仍不可免。

學運主張陳義過高，反對逐條審查形同自打嘴巴

3.18學運突如其來，並不在意料之中。3月18日當晚原本是「反黑箱服貿民主陣線」等50個公民團體在立法院前舉行「守護民主之夜」集會，突然有200多名學生發動衝進議場，在場老師或媒體事先都不知情，沒想到佔領行動迅速成功，立法院防禦如此脆弱，也在大家意料之外。

抗議學生所以在第一時間引發廣泛同情，主因是張慶忠身為委員會主席，明顯撕毀朝野協商，破壞最基本的程序正義，學生「反黑箱」的保衛民主訴求得到普遍支持。3月19日，學生提出三點訴求：一、警方退出立法院、馬英九道歉、江宜樺下台；二、服貿立刻重新審查；三、立法院完成兩岸簽署協議時的相關法案之前，暫緩兩岸高層互訪與協商。

其中「服貿立刻重新審查」被理解為恢復程序正義，亦即取消張慶忠送院會存查決議，回歸委員會逐條審查、逐條表決，不但得到在野黨力挺，也廣受民意支持，學運聲勢迅速攀高。但「馬道歉、江下台」純屬政治訴求，除非群眾壓力夠大，否則馬江根本不可能讓步；至於「完成兩岸協議配套法案之前，兩岸暫緩互訪協商」，對急於完成ECFA貨品貿易談判、進而洽簽其他FTA的馬政府來說，更不可能接受。

但到了3月20日，學運突然升高基調，不再主張支持基礎最大的「服貿立刻重新審查」，反而拉高到「將服貿退回與中止和中國大陸的任何經貿協議」，已經與原本主張開始背離。畢竟，「服貿重審」是恢復程序正義，屬於「反黑箱」的民主程序訴求，可以得到最大多數支持；但「服貿重談」已經上綱到「反服貿」，已經不再是程序正義訴求，牽涉到台灣經濟何處去的實質立場。事實上，即使民進黨對服貿有不同意見，也只主張應該逐條審查，並未上綱到要求退回重談，學運比民進黨還激進，如何可能贏得多數支持？

「服貿重談」國、民兩黨都不支持，學運卻在這個激進議題上，不斷展開行動加碼。3月20日，呼籲各地師生發起「自主罷課」聲援；3月21日，又呼籲民眾以靜坐方式包圍各地國民黨部。由於「服貿重談」主張過於激進，並無實現可能，因此呼應罷課或包圍國民黨部的民眾遠遠不如預期。

3月21日，由52所國立大學組成的國立大學校院協會發表聯合聲明，呼籲政府盡速與立法院抗議學生對話，找出解決之道，讓事件和平收場。3月22日，行政院長江宜樺徒步走到立法院場外，低姿態與學生溝通，但學生堅持要先承諾「退回服貿」，才願與江對話。在媒體現場轉播下，江苦口婆心滿臉愁容，當場卻有學生嗆聲江遲到，並有人兩度打斷江談話。學生得知江不同意「退回服貿」之後，立即下逐客令，認為溝通已無意義。

這幅直播畫面，不禁令人聯想起當年國貿局長蕭萬長談判WTO，遭到抗議雞農扔雞蛋的往事。當時農民聚集於公賣局籃球場，群情激憤，蕭正要向大家懇切說明，但憤怒農民不接受解釋，開始把雞蛋扔向蕭。結果蕭面帶微笑，站在原地讓一個接一個雞蛋打在他身上，直到農民把雞蛋丟完。蕭萬長「被扔蛋事件」，不但使美國認知到台灣困境，答應讓農畜產品延後一年進口，蕭的個人聲望也因此扶搖直上。

畢竟，學生發起佔領議場的原始訴求是尊重民主程序，逐條審查正是尊重民主的最好方法，學生有何立場反對逐條審查？又有何資格決定只有「退回服貿」是唯一正確立場？這種堅持只有自己立場正確的作為，與學生口中批判的馬英九專斷獨裁有何不同？

不管是對比國民黨團讓步接受逐條審查，或是對比江揆低姿態與學生面對面溝通，學生「反對逐條審查」、「只能退回服貿」的「唯我正確」立場，已經背離原本的民主運動本質。正因如此，至今響應罷課的學校並不多，北部大學只有台北大學社會系決定停課一周，清華大學人社所決定停課一周，已經遭到校方明確反對，其他罷課都只是個別老師停課。至於包圍國民黨部，北台灣反應也很冷淡，學運「先標舉民主、卻違反民主」，已經導致自己陷入困境。

學運進退兩難，策略混亂前景悲觀

3月23日，馬召開國際記者會說明立場，表示學生既已設立「退回服貿」前提，面對面溝通已經失去意義。學生在馬記者會之後，立即予以還擊，除了強調「給我民主，其餘免談」的激進主張之外，又添加了原本沒有的「召開公民憲政會議」主張。連號召罷課和包圍國民黨部的能量都如此有限，竟還突然往上加碼要求難度更高、朝野都毫無準備的修憲，運動策略已經完全混亂。

對比1990年三月學運，訴求始終只有三項：國會全面改選、召開國是會議、公佈政經改革時間表。當時終身民代違反民主，早已天怒人怨，李登輝總統也有心改革，雙方默契迅速合流，學運從3月16日開始，到3月22日李總統接見53名學生，只有短短六天，卻成為民主里程碑。

反觀2014年三月學運，訴求始終變動難測，學生反對「逐條審查」，已經與朝野兩大黨衝突，光是服貿就已經複雜萬端，如今又突然加上「公民憲政會議」，叫人如何回應？面對如此善變的學運主張，不但政界根本無從配合，恐怕輿論也會越來越難同情。

對比2006年反扁貪腐的紅衫軍，光是台北遊行民眾就超過50萬人，但紅衫軍訴求更加具體明確，只有「阿扁下台」四字。即使遊行民眾衝到空前人數，但紅衫軍也不敢輕言號召罷課罷工或包圍民進黨部，更沒有乘機添加其他政治訴求，即使紅衫軍匯聚的能量令人震撼。

筆者出身24年前的三月學運，也很同情2014年太陽花學運，但目前學運的發展趨勢：訴求脫離政黨現實、訴求過於複雜難測、行動不斷上綱，這種理想超過現實、訴求超過實力、全國唯我正確、毫無妥協的結果，就是陷入「越來越脫離現實、越來越失去支持、卻越來越激進」的困境。

在江揆探訪遭到驅逐之後，馬在國際記者會上已經公開拒絕與學生進一步溝通，隨著學生又把訴求複雜化，上綱到全面修憲，恐怕連在野黨都不知道如何具體回應，更不知道如何化解僵局了。長此以往，雙方均無轉圜，恐怕學運最後將以悲劇收場，到時候台灣社會再被撕裂，對民主傷害之大，恐將難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