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友：北京對臺灣問題，仍從長計議（上）
2022-07-21
39267
.jpg)
對於中國近期攻臺的恐懼是誤判了。幾十年來，中國對臺政策的特色一直是戰略耐心；就如同中國處理其他領土主張、爭議—從印度至南中國海，都如出一轍。中國根本不會揚棄戰略耐心、轉而短期內武力犯臺；反而，俄烏戰爭強化了中國對臺灣從長計議的打算。
吳怡／編譯
為何中國尚未準備侵臺？
臺灣、美國、及美國盟友，越來越擔憂中國預備在不久的將來侵略臺灣。去年時任美國印度太平洋司令部司令的戴維森上將（Admiral Philip Davidson），於美國參議院軍事委員會作證時就警告，未來六年內北京可能意圖侵臺。統一臺灣，是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中國夢」的關鍵要素。政治學者梅惠琳（Oriana Skylar Mastro）也撰文表示，習近平要將「統一臺灣成為他部分的個人政績」，意味著武力犯臺的時間點，可能落在習近平身為中國共產黨總書記的第三任任期結束前，也就是2027年前；而幾乎肯定的時間點，則是落在他第四任任期結束前，也就是2032年前。
普丁侵略烏克蘭，強化了這些擔憂。俄烏戰爭爆發前，北京宣布與莫斯科關係「上不封頂」；再加上戰爭爆發後習近平未譴責普丁、中國媒體支持俄羅斯的政治宣傳，似乎代表北京支持俄羅斯的侵略行為。而目前美國政治、軍事資源因戰爭而卡在歐洲，北京可能視此為良機。再者，就西方國家對俄烏戰爭的反應，中國領導階層可能解讀為一跡象，亦即美國不會軍事介入、防衛某個未與她訂定防禦條約的國家，尤其是侵略國是美國的核武敵國時。美國智庫外交關係協會（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的研究員塞克斯（David Sacks）就曾經表示，「中國政策訂定人可能下了結論，俄羅斯核武有效威懾了美國，因此美國不會為了臺灣而與另個核武強國打仗」。
然而，對於中國近期攻臺的恐懼是誤判了。幾十年來，中國對臺政策的特色一直是戰略耐心；就如同中國處理其他領土主張、爭議—從印度至南中國海，都如出一轍。中國根本不會揚棄戰略耐心、轉而短期內武力犯臺；反而，俄烏戰爭強化了中國對臺灣從長計議的打算。目前莫斯科所付出的代價，有軍事的、也遭國際孤立，這是中國估計自己可能也會面對的，倘若她嘗試武力犯臺的話。以北京的觀察，倒不如耐心等待臺灣最終投降，而非貿然攻擊，冒著贏了代價也過高、輸了永遠失去臺灣的風險。
即刻攻擊？
早在普丁侵略烏克蘭之前，擔心中國犯臺的恐懼就逐漸升高。前美國駐印度大使布萊克威爾（Robert Blackwill）、前美國國務院顧問澤利考（Philip Zelikow）就在外交關係協會出版的2021年報告中評論，表示臺灣成為「地表最危險之地，因為牽動的可能是美、中、以及其他主要強國都加入的戰爭」。除了因歷史、經濟的動機欲控制臺灣，北京也覺得有必要預防他國以臺灣為根據地，軍事施壓北京、或顛覆北京政權。美國就自身立場，具強烈動機堅持華府所提、亦即自1972年的「和平方式解決臺灣問題」—而有鑒於臺灣人民反對統一的情感，這對臺灣意味著無限制的、也許是永久的實質自治狀態。雖然中、美雙方都有情感因素—對中國而言是民族主義；對美國而言是對民主的承諾—但真正讓臺灣問題變得無法協商的，是兩國的安全利益問題。
1979年美國為與中國關係正常化，而與臺灣斷交；當時北京有大好機會不使用武力拿下臺灣。臺灣外交孤立、軍力薄弱、經濟日益依賴中國大陸。而中國為了深化臺灣對其依賴程度，大力激勵臺商赴陸經商、進口臺灣商品、支持大陸觀光客來臺旅遊。北京也投資臺灣媒體，以創造有利中國的新聞報導，並與立場反獨的國民黨的高層交流。
但這些努力都被證明不足以遏止臺灣輿論、政治的反統趨勢。根據民意調查，支持統一的臺灣選民從1999年的28％，落至2022年的不到2％。絕大多數人支持「維持現狀」，翻譯成臺灣的政治語言就是維持自治、不正式宣布獨立。自2016年起，反統的民進黨就控制國會與總統職位；放眼2024年大選，民進黨完全執政的贏面不變。
臺灣的反統氣氛令中國轉而採取威脅手段。北京把握外交孤立臺灣的機會、減少進口臺灣商品、禁止大陸觀光客來臺自由行、為臺海戰爭訓練解放軍執行複雜的聯合作戰、共機經常侵擾臺灣防空識別區。中國也發展五角大廈所謂的「反介入／區域拒止」能力—包括長程精準飛彈、潛艦魚雷、反艦彈道飛彈、網路戰工具、太空戰能力—都為阻止美國防禦臺灣而來。
這些動作滿足了中國預備全面攻擊的臆測。而除了習近平對鞏固自身歷史地位的渴望，中、美之間權力平衡的變化，也常遭美國專家分析為習近平侵臺的可能動機。例如學者貝克利（Michael Beckley）、布蘭德斯（Hal Brands）就表示中國短期內可能侵臺，因為中國國力已達巔峰—中國的領導階層也深知此點。中國預期衰退期將至，原因是不具永續性的債（譯按：債務累積速度超過政府償債能力）、生產力下降、勞力成本上升、人口老化、加上水資源匱乏。同時，近來美國、臺灣開始重新調整軍力，以對抗來自中國的不對稱威脅。拜登政府也就「臺海穩定」的承諾與日本、南韓合作，西方企業逐漸將生產線移出中國，因為中國勞力成本上升、市場缺乏公平競爭的環境、新冠疫情的管制。倘若在這些動作之後，新的氣象成形，西方國家避戰中國的誘因就會消退。按此邏輯，北京有理由在對手準備好前出手。
下一篇》黎安友：北京對臺灣問題，仍從長計議（下）
原文出處【圖片為文章示意圖，資料照。翻攝自蔡英文臉書】
【此文為編譯文章，原文6月23日刊登於《外交》（Foreign Affairs）網站，文章標題為Beijing Is Still Playing the Long Game on Taiwan。筆者黎安友（Andrew J. Nathan）為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教授。】
為何中國尚未準備侵臺？
臺灣、美國、及美國盟友，越來越擔憂中國預備在不久的將來侵略臺灣。去年時任美國印度太平洋司令部司令的戴維森上將（Admiral Philip Davidson），於美國參議院軍事委員會作證時就警告，未來六年內北京可能意圖侵臺。統一臺灣，是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中國夢」的關鍵要素。政治學者梅惠琳（Oriana Skylar Mastro）也撰文表示，習近平要將「統一臺灣成為他部分的個人政績」，意味著武力犯臺的時間點，可能落在習近平身為中國共產黨總書記的第三任任期結束前，也就是2027年前；而幾乎肯定的時間點，則是落在他第四任任期結束前，也就是2032年前。
普丁侵略烏克蘭，強化了這些擔憂。俄烏戰爭爆發前，北京宣布與莫斯科關係「上不封頂」；再加上戰爭爆發後習近平未譴責普丁、中國媒體支持俄羅斯的政治宣傳，似乎代表北京支持俄羅斯的侵略行為。而目前美國政治、軍事資源因戰爭而卡在歐洲，北京可能視此為良機。再者，就西方國家對俄烏戰爭的反應，中國領導階層可能解讀為一跡象，亦即美國不會軍事介入、防衛某個未與她訂定防禦條約的國家，尤其是侵略國是美國的核武敵國時。美國智庫外交關係協會（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的研究員塞克斯（David Sacks）就曾經表示，「中國政策訂定人可能下了結論，俄羅斯核武有效威懾了美國，因此美國不會為了臺灣而與另個核武強國打仗」。
然而，對於中國近期攻臺的恐懼是誤判了。幾十年來，中國對臺政策的特色一直是戰略耐心；就如同中國處理其他領土主張、爭議—從印度至南中國海，都如出一轍。中國根本不會揚棄戰略耐心、轉而短期內武力犯臺；反而，俄烏戰爭強化了中國對臺灣從長計議的打算。目前莫斯科所付出的代價，有軍事的、也遭國際孤立，這是中國估計自己可能也會面對的，倘若她嘗試武力犯臺的話。以北京的觀察，倒不如耐心等待臺灣最終投降，而非貿然攻擊，冒著贏了代價也過高、輸了永遠失去臺灣的風險。
即刻攻擊？
早在普丁侵略烏克蘭之前，擔心中國犯臺的恐懼就逐漸升高。前美國駐印度大使布萊克威爾（Robert Blackwill）、前美國國務院顧問澤利考（Philip Zelikow）就在外交關係協會出版的2021年報告中評論，表示臺灣成為「地表最危險之地，因為牽動的可能是美、中、以及其他主要強國都加入的戰爭」。除了因歷史、經濟的動機欲控制臺灣，北京也覺得有必要預防他國以臺灣為根據地，軍事施壓北京、或顛覆北京政權。美國就自身立場，具強烈動機堅持華府所提、亦即自1972年的「和平方式解決臺灣問題」—而有鑒於臺灣人民反對統一的情感，這對臺灣意味著無限制的、也許是永久的實質自治狀態。雖然中、美雙方都有情感因素—對中國而言是民族主義；對美國而言是對民主的承諾—但真正讓臺灣問題變得無法協商的，是兩國的安全利益問題。
1979年美國為與中國關係正常化，而與臺灣斷交；當時北京有大好機會不使用武力拿下臺灣。臺灣外交孤立、軍力薄弱、經濟日益依賴中國大陸。而中國為了深化臺灣對其依賴程度，大力激勵臺商赴陸經商、進口臺灣商品、支持大陸觀光客來臺旅遊。北京也投資臺灣媒體，以創造有利中國的新聞報導，並與立場反獨的國民黨的高層交流。
但這些努力都被證明不足以遏止臺灣輿論、政治的反統趨勢。根據民意調查，支持統一的臺灣選民從1999年的28％，落至2022年的不到2％。絕大多數人支持「維持現狀」，翻譯成臺灣的政治語言就是維持自治、不正式宣布獨立。自2016年起，反統的民進黨就控制國會與總統職位；放眼2024年大選，民進黨完全執政的贏面不變。
臺灣的反統氣氛令中國轉而採取威脅手段。北京把握外交孤立臺灣的機會、減少進口臺灣商品、禁止大陸觀光客來臺自由行、為臺海戰爭訓練解放軍執行複雜的聯合作戰、共機經常侵擾臺灣防空識別區。中國也發展五角大廈所謂的「反介入／區域拒止」能力—包括長程精準飛彈、潛艦魚雷、反艦彈道飛彈、網路戰工具、太空戰能力—都為阻止美國防禦臺灣而來。
這些動作滿足了中國預備全面攻擊的臆測。而除了習近平對鞏固自身歷史地位的渴望，中、美之間權力平衡的變化，也常遭美國專家分析為習近平侵臺的可能動機。例如學者貝克利（Michael Beckley）、布蘭德斯（Hal Brands）就表示中國短期內可能侵臺，因為中國國力已達巔峰—中國的領導階層也深知此點。中國預期衰退期將至，原因是不具永續性的債（譯按：債務累積速度超過政府償債能力）、生產力下降、勞力成本上升、人口老化、加上水資源匱乏。同時，近來美國、臺灣開始重新調整軍力，以對抗來自中國的不對稱威脅。拜登政府也就「臺海穩定」的承諾與日本、南韓合作，西方企業逐漸將生產線移出中國，因為中國勞力成本上升、市場缺乏公平競爭的環境、新冠疫情的管制。倘若在這些動作之後，新的氣象成形，西方國家避戰中國的誘因就會消退。按此邏輯，北京有理由在對手準備好前出手。
下一篇》黎安友：北京對臺灣問題，仍從長計議（下）
原文出處【圖片為文章示意圖，資料照。翻攝自蔡英文臉書】
【此文為編譯文章，原文6月23日刊登於《外交》（Foreign Affairs）網站，文章標題為Beijing Is Still Playing the Long Game on Taiwan。筆者黎安友（Andrew J. Nathan）為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教授。】
作者介紹
延伸閱讀
.jpg)
.jpg)
.jpg)